燕珣妃许久没有做过梦了,因剧情从未提过她的梦境,故而她也不常能梦见什么,偶尔做梦,见到的也都是自己惨死的光景。
这一晚燕珣妃梦得很清醒,她回到了童年。
童年对她来说总是过得飞快,母亲喜欢把重点放在燕珣珍穿越过来后的时间,故而她那寡淡的童年便每次都如屏风背景一样,摆了又撤,白驹过隙一般。
燕国长公主五岁开蒙之后,白天由先生教导,晚上由贺王君领着学习。
寻常父亲要不是督促孩子完成功课,要不是寻来好书让孩子加背,但贺王君的教育格外与众不同。
他不管燕珣妃的功课,每日等先生离开后便让燕珣妃跪坐在王君宫里,学习刺绣。
“母亲,我不要学!”起初燕珣妃把针线扔在地上,暴躁地向王君抗议,“我是女子,才不要学这种男儿家的东西!”
在别的宗室女儿拿着树枝打仗时,贵为公主的燕珣妃却要坐在屋子里绣花,这对长公主来说,称得上是奇耻大辱。
贺王君不恼,问她,“既是连男儿家都会的东西,你身为一国公主,怎能不会?”他让人把针线捡起来塞回燕珣妃手里,抬首示意,“继续。”
那时的燕珣妃年纪尚小,她既词穷得不知道如何反驳,又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得红着眼睛,不情愿地继续绣。
稚童手拙,每日一个时辰的刺绣能让燕珣妃十个小指头变得鲜血淋漓。
她抽噎着,受不了十指连心的疼痛,软下了语气,“父亲,珣妃能不能不学了……珣妃好痛……”
她仰着头哀求,贺王君挑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双凤眸微眯,里面的神色晦暗不明。
“长公主,你是在摇尾乞怜么。”王君微笑,“我可从没见过跪着求人的太子。”
“我又不想当太子……”燕珣妃低下了头,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噤声。
果然下一刻,贺王君脸上的笑褪得一干二净。
他款款起身,裙尾曳地,扫过了燕珣妃面前的空地。
“好,”他抚掌踱步,“真好,你不如到你母亲面前,把你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你猜猜,她会怎么夸奖你——这个从小就胸无大志的嫡长公主;你再猜猜,等你的二妹成为太子、成为燕王之后,你和你的父亲、和贺国的万千百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燕珣妃撑着自己的膝盖,她死死咬唇,眼泪砸在手背上,却没有一丝哭泣的声音。
哭是怯懦的,母亲和父亲都不许她发出那样的声音。
燕珣妃不知道,她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为什么不能让二妹妹当太子,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她才不会陷害自己。她是燕国的女儿,贺国与她有什么干系,她连外祖母的面都没有见过一次。
母亲说过,人各有志,她为什么就一定要想成为太子,她好累,她只想睡觉,想和侍女姐姐们一起玩游戏。
贺王君踱步回身,他伸出了右手,轻轻勾起了燕珣妃的下巴。
“再说一遍,你不想做什么?”他柔声问,身后的三千青丝如瀑滑落,把燕珣妃眼前的光明遮去,只余一片乌黑。
她没法低着头,只能抬头向上看去。透过层层泪雾,燕珣妃看见了父亲眼中的阴翳。
“我、我想当太子。”她说。身体抽噎到了痉挛,被手压着的膝上沾满了幼童的鲜血。
她不想读书写字,她不想绣花抚琴,她不想当太子。可是父亲会生气。
贺王君松了手,半垂着眼睑俯视她,他眼中的厉色褪去,化为温和地笑意,“不,不是你想当太子,妃儿原本就是太子。”
他跪坐在了燕珣妃面前,挽了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温柔而慈爱。
“不许哭,”他轻声道,“任何时候都不许哭,哪怕有朝一日你不得不穿上男人的衣衫、不得不刺绣起舞,你也……不许哭,要笑,要笑得好看。因为王,是不会哭的。”
燕珣妃哆嗦着,一股冰冷感顺着尾椎而上,令她不寒而栗。
她从来不敢亲近她的父亲。
见女儿止住了哭泣,贺王君满意地起身,他招来了男奴,让人站在女儿身侧。
“从今天开始,公主每掉一滴眼泪,你就用清心戒打她五尺。”
燕珣妃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父亲,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以一笑,不紧不慢地补充:
“打哪儿都行,王君赐你无罪。”
“是。”
不许哭,要笑,要笑得好看。
王,是不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