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珣妃平复心神后去往书房办公,她预计下午丞相就会登门和她商议领兵人选,晚上要陪母亲用膳沐浴,所有的公文须得在上午阅完。
燕王并非心胸狭窄之人,自太子成年之后,她便将许多可以放手的事宜交由燕珣妃处理。
燕珣妃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担心棠米的情况,她虽然将太子府伪装成七公主府的模样,还找了与男主罗玉相貌相似的男子扮演主君,可太子府到底和寒酸的七公主府不同,光是占地和构造就极尽奢华,母亲待上两日必然会察觉出不对劲。
不过棠米比燕珣妃想象地要省心得多,她是个靠着外卖能半年不出门半步的人,更何况来的时候燕珣妃几次叮嘱她不要乱跑,她为了不给女儿惹事,真的就乖乖地闭门不出,上午跑去最远的地方就是仙鹤小瀑布那里,连坠仙阁的门槛都没有迈出去过。
这间坠仙阁委实建造得奢靡,从东走到西都得花上小半个时辰,足够供人赏玩。
棠米先是去看了她心心念念的家用型仙鹤,然后跑去廊亭给锦鲤喂食。
波光粼粼的水波下,五彩斑斓的锦鲤婀娜地扭动腰肢,簇成鱼群,简直像是游动着的繁花,生机勃勃。
棠米像是第一次进动植园的小孩,那双本就溜圆的眼睛睁得更加圆,心里不停地感叹王公贵族的腐.败。
仅仅是公主府一隅的小院子,里面却驻有四时之景,过画廊莲池,见竹林花圃,踏过白玉砖,又能踩到凹凸不平的卵石小径。
她望见紫竹深处置了一座小亭,亭内架了一把古琴,像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现实版复刻。
不仅有琴,甚至还有武场,靶剑枪戟一应俱全,旁边就是一个小马棚。
见有马夫在场,棠米不敢靠近,远远地瞧了瞧,见里头有两匹马,一匹浑身雪白,连马蹄都如玉一般,大抵是传闻中的夜照狮子;另一匹皮薄毛细,在阳光之下呈现出水滑的浅金色,马儿动作之间,如一大块流动的软金。
一路走来,远不止这些,寝殿内书卷奇多,古董珍玩无数,可见在燕珣妃心中的母亲是何等的多才多艺。
她这般揣测也并不奇怪,琴棋书画,文武双修,这是一个贵族女儿的基本课程,更别说是燕国太子燕珣妃。坠仙阁内所配的玩物她都能信手拈来,既然她都会这些才艺,想来创造出她的母亲更是文武兼备。
棠米如鲠在喉。
她不会,她什么都不会,她最多能用易拉罐的拉环弹一首小星星——这个技能还是在卡文烦躁得喝饮料时发现的。
坠仙阁一游让棠米变得闷闷不乐,这一趟秋游让她深深明白了自己不仅多么贫穷,而且多么废物。
她再也不想出来了,跑回去闷头看了两个小时的史书——她自己带来的史书,这里的竹简她一个字都看不懂,原来她还是个文盲。
晚膳时分,燕珣妃结束一天的公务回来时,明显发现了棠米的失落。
她第一反应瞥向侍候的弧月,弧月惊恐地摇头,表明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燕珣妃收回视线,跪坐到棠米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母亲,是有下人不懂规矩惹恼了您么。”
棠米咦了一声,她的表情外露那么明显么,她没觉得自己露出了什么特别的表情。
棠米确实不是情绪性人格,但燕珣妃久居太子位,上至燕王下至权臣她都需要揣摩人心,看一个毫无社会阅历的棠米实在太过容易。
“我没怎么,”既然燕珣妃问了,她也就如实回答,“就是感觉和你比起来我真是个废物。”
她沮丧地托腮,“再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待在你身边了。”
“母亲怎么会是…”燕珣妃止住了声音,拉起了棠米的手,“是谁在您面前如此不敬,我这就去处置。”
“没有没有,没有谁,”棠米摇头,“是我自己觉得的。”
她望着燕珣妃,试探性地开口,“其实你现在过得挺好了,我留在这里对你也没什么帮助,每天还得浪费你的时间,你要是觉得没什么地方要改的话,我就……”
话还未说完,被燕珣妃握住的手就倏地一紧,被她用力攥住。
“母亲要弃我而去了么。”她说着,声音里都是焦躁不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棠米道,“可我感觉留在这里对你也没什么帮助……”
“母亲愿意留下来,就是最大的恩赐。”燕珣妃摇着头,环住了棠米的腰肢,她伏在女孩胸前,如雏鸟依赖母亲一般,低低乞求,“母亲,您答应过我的,除非我赶您走,否则您绝不会离开。”
“你真的不觉得我累赘?”棠米犹豫道,“我担心浪费你的时间精力,你那么忙,现在剧情应该进展到白热化阶段了,你还要过来陪我,太辛苦了。”
燕珣妃刚想否认,倏地想到了什么,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点弧度。
“母亲说的是,如今天不亮就得起身上朝,回来又得接见门客处理公务,一两年尚可,百余年下来,珣珍实在筋疲力尽、应付不能。”
棠米立即道,“那我回去把剧情调整得轻松一点,早朝还是取消吧。”
“不。”燕珣妃从女孩柔软的胸前抬头,仰着下巴仰望着棠米,凤眸中含着期翼的光芒。“若是母亲愿意抱着珣珍、为珣珍梳发、入睡前陪珣珍说话,那便能轻松许多。”
棠米愣了,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见她没有回应,燕珣妃眸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像是流星陨落,那份期翼在落地之后成了飞灰。
她退开了一些,恢复了优雅疏远的坐姿,垂着头抿唇,“是珣珍僭越了,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她停顿了片刻,低低地解释,“只是珣珍太久没有尝过亲情的滋味,爹爹早逝,王上从来不喜欢我,一年只能在宴会上远远地见到一面。”她吸了口凉气,仿佛在平复胸口积淀了百年的孤寂,“实在是见到母亲太过激动,让母亲为难了。”
棠米哪儿还能为难,她当即膝行过去,一把抱住了燕珣妃。
“没有为难,”她心里极不是滋味,“是我不好,起码应该给你留个疼爱你的爹爹的。”
她笨拙地抚着燕珣妃的后背,连声道歉。
纵使美男环绕、纵使最后手握大权,可她竟然忘记了人生中最不可缺失的亲情部分。
百余年没有得到过亲人的关切,这该是何等的寂寥,换做是她一定会很想家。
被棠米抱着的燕珣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闭眸喟叹。
母亲的怀抱,好温暖……好柔软……
她鼻尖抵在棠米的颈侧,深深汲取神明的气息,沉醉地几乎软瘫成泥。
“母亲,我好想你。”她低语着,在这一瞬抛却了燕珣珍的外皮,诉说着自己唯一可以表露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