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被宋老太太又推又拉地弄到了外间,交到贾雨村手上。
老太太一脸慎重地对儿子说:“你也是糊涂,她大着肚子呢,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好好看着她,千万别再让她进去了。”
说完,老太太转身进里间看望范娇杏。
范娇杏已经被丫头们用酒擦了一遍身,温度略微降下来一点,只是仍然烫手。老太太不是大夫,也没什么好办法,对丫头说:“等着吧,一会儿大夫该来了。”
不多时,高管家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进来,细细诊了脉,然后回到外间,同贾雨村说话:“这位夫人平时一定喜好荤腥,再加上没有节制,痰火郁结,湿气沉重,加之平时又补过了头,身子承受不住,这回一齐发作出来,凶险啊。”
范娇杏向来无肉不欢,丁点青菜都不愿意碰,这几乎是每一位同她吃过饭的人都清楚的。
“唉!”老太太沉沉地叹了口气。
儿媳妇爱吃肉,家里又不是买不起,她总不能在饭桌上拦着不让吃吧?
贾雨村听完大夫的话,皱着眉看向秋月:“夫人还在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补药?早先我不是说过,不许她再喝的么?”
秋月哪里劝得动范娇杏,面对老爷的责问,她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贾雨村看她这样,立刻就明白范娇杏一定是阳奉阴违了。他收起心里的不快,转头问大夫:“依大夫看来,现在该怎么办?”
老大夫拈着胡须,道:“气郁气滞,怒则伤肝,我观夫人的脉相,肝火过于旺盛了,先开两副降热的方子,接下来慢慢调理着,饮食上忌记要以清淡为宜。病从口入,再好的东西也不能没有节制。”
贾雨村点点头,这时高管家捧过来一副笔墨,老大夫提笔涮涮写好几张方子,交给高管家,又叮嘱众人道:“这段时间病人受不得刺激,要是能放开心胸,病就好得更快了。”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不论何时最好都一直保持愉快的心境。只是说起来容易,说起来难啊。
送走大夫,老太太指派红菱去熬药,又进里间看了一回范娇杏,嘱咐秋月好好照顾着,然后就出来了。
“你该上差了吧?别担心家里,还有我呢。”老太太见时辰不早了,儿子还没出门,恐怕会误了公事。
贾雨村没动,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范娇杏病得如此厉害:“家里这个样子,我还是请一天假好了。”
家里头这三个女人,老的老,病的病,剩下一个宝钗又是个大肚子的,叫他怎么放心。
“你也听大夫说了,娇杏这病得慢慢养着,难不成你能在家连歇半个月?还是快去上差吧,有我在,你只管放心,要是我拿不定主意,这不是还有管家么?”
贾雨村听他娘这样说,便点头应了:“那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娘就使小厮去找我。”
时间不等人,已经耽搁了一早上,再不走就真迟了,贾雨村看了看宝钗,宝钗对着他点点头,他这才急匆匆地转身出门。
红菱熬好药端过来,老太太就要进里间亲眼看着她们喂药,宝钗也想跟着去,老太太一把按住她:“你乖乖在这里坐着,千万别动。”
范娇杏脸色惨白,浑身无力,昏昏沉沉地被喂了一碗药,她撑起眼皮看了看床前的老太太一眼,正想挣扎着起来行礼,老太太止住她,轻声道:“刚喝了药,好好睡上一觉,等身子松快了再说。”
范娇杏虚虚地点了点头,闭目沉睡。
老太太吩咐秋月好好照料着,出去叫上宝钗要走,宝钗见她出来忙问:“姐姐怎么样了?吃了药好些没?”
老太太摇摇头:“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一时半会儿的还看不出来。我们走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宝钗心里犹豫。
虽然她和范娇杏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她也不是很喜欢对方,但是不管怎么说,自从她进了贾家以来,范娇杏除了在嘴巴上比较刻薄尖酸,还没真像她曾经看过的宅斗文那样,使尽坏伎俩,动辄害人性命。
生病的人最需要别人的关怀与陪伴,自己就这么走了,丢下病人孤伶伶的,感觉太冷血无情了。
老太太硬拉着她往外走,等出了东厢,小声劝道:“我们留下来有什么用?又不能替她受罪,照顾人的活儿丫头们做得更好。你怀着孩子,你们老爷又不在家,你可千万别添乱,要是过了病气,你也倒下了,那可真真要把我给气病了。”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温声软语。
这倒也是,宝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更何况,范娇杏未必喜欢看到她,没准一看见自己,又要多思多想,更加重了病情。
老太太把宝钗好好地送回西厢,然后才回正院休息。
宝钗也不敢躺着,她有些被吓倒了,这年头的医疗技术总是不能与后世相比,有时候一个简单的风寒着凉就能让人升天。
与其怨恨科技不发达,不如努力提高自身的抵抗力,宝钗受到振动,在屋里来回走了二十圈,直到身上微微出汗才停下来。
……
在范娇杏躺着养病的日子里,贾雨村收到了一封从南边发来的信件,看完后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去把范顶柱抓起来。
到了小院一看,范顶柱以及那个所谓的娘子早就无影无踪了。
“哼!”贾雨村冷笑。
这手笔除了二皇子不作他想,大概是前些日子他不许范顶柱出门,因此打草惊蛇了,这才趁着防范不是很严密的时候,找机会偷偷溜了。
天大地大,那两人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兴许早就出了京城。
晚上,在正院吃晚饭的时候,贾雨村把这件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娘,儿子做着官,平时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差错被人揪住小辫子,往后我们都要小心谨慎,千万别让人钻了空子。”
宋老太太吓得捏着筷子的手一紧,不敢相信:“范家少爷原来是假的?”
“我已经查清楚了,娇杏原本是有个弟弟的,后来遇上灾荒年,还没活到十岁,全家都死了。”
“阿弥陀佛。”老太太念了声佛,又生起气来,“谁这么黑心烂肝的,竟然冒名顶替,这是想害我们家呢!”
贾雨村生怕他娘不懂,特意把医馆那事说出来,着重讲明了这种事情带来的坏处。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老太太连连点头,“别说我们不缺银子,就算缺,那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参一脚的。”
宝钗安安静静地听着,像这种入干股的事情也是很普遍的事情,许多达官权贵们私下都有这样的灰色收入。
只不过,他们背靠着强有力的大家族,或者自身位高权重,哪怕出了事也能很轻松地摆平。
换成贾雨村这种单打独斗的,若旁人有心使坏,那也是相当容易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这种钱,最好少挣。
因为范娇杏还在养病,受不得刺激,众人也只在老太太屋里说了一次就再也没提起了。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贾雨村领着小厮去抓人这事在下人中早就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