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没入山间,我打量着这个竹楼里挂着红帐的卧间,又瞧瞧帐幔里的软榻,脸上慢慢成了跟身上的红衣一个色。
从墓地里回来后,白渊很高兴,张罗着布置了竹楼,又从湖里挖出几节莲藕来洗捡洗捡给我吃,说成亲当天吃这个湖中的莲藕是家里的老规矩。正当我配着两碟子莲子糕慢悠悠啃那几节莲藕的时候,白渊一脸兴奋地抱了两身红衣出来,说那礼服是祭拜成礼的时候穿的,而到了夜里圆房,就要换这身红艳艳的喜服来穿。
他不怀好意地将“圆房”两个字加重了音调,我脸上一红,抄起手里的脆藕给了他一下,把他撵去了另一间房。
我跟白渊说好,换衣服的时候不许互相偷看,等两个人都穿好了他再到这间卧房里来。这本是女儿家的一点子矜持,可惜我很快就有点后悔。等把这一套喜服一件件展开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身衣服对于我来说简直相当繁复,从最里面的抹胸到最外面的长袍,一件件套上去穿好直直折腾了我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工夫。而等我费尽力气将与喜服配套的头饰腰佩手链耳环统统收拾好,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外面夜色降临,只不过屋里放着跟穹明宫一样的夜明珠,我才没有觉得阴暗。
我最后一次摸了摸头上的玉钗确定收拾停当,慢慢呼了口气,叫白渊可以进来了。不过我喊了两声,门外还是一点子动静都没有。我有点纳闷,难道白渊的衣服比我的还要难穿?推开门出去瞧瞧,本来预想中正等得抓耳挠腮的白渊却没在外头,屋里静静的。我又去竹楼的各间都去看了看,竟然还是没有。
他又在搞什么花样?难道是躲起来在准备什么新婚惊喜之类的破玩意儿?可是我折腾这一身衣饰的时间也够久了,就算要准备也该早就好了吧?
竹楼里没有,我想了想,抱起屋里头的夜明珠去外面湖里照了照,湖上清风微澜,还是没有他。四周都是哗哗沙沙的山风吹竹之声,偶尔听见几声虫鸣,天上的月亮圆圆大大的亮得正好,月影倒映进湖里有些摇晃。我有点发悚,叫了他一声,没有回应。抬高声音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我的心里渐渐从喜悦到猜疑到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白渊就算是跟我开玩笑闹一闹,也都是适可而止,更不会在新婚夜里这么藏着死活不出来。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又回头看看竹楼里确实没人,就抱着夜明珠下了临湖的外廊,踩进密密的竹林里,一边叫着他一边拿夜明珠来回照着。这么一照,我就在临湖不远的一处松软的泥地里看见了两个脚印,看上去很像是白渊的鞋印,不过却有些歪扭凌乱,像是在喝醉了还要晃悠着往前跑似的,可是这个时候白渊八成是不会一个人喝酒。
那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顺着那脚印的方向往前一路照着一路走,却发现这里的竹林越来越密,粗壮的老竹子随处可见,竹子间的空隙也越来越小,但是正是因此,我才得以发现紧挨着的竹子中有个刚刚被推开的小道,差不多刚好容纳一人通过。
我一手抱紧了夜明珠一手推开竹子顺着小道走过去,大概几十步之后,却发现前头被几块硕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我从两块石头间的缝隙小心地侧身走过去,刚要往前抬脚,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银光。我下意识地转头一看,登时被吓了一跳,惊叫往后跌时手里的夜明珠磕在石头上,发出铮的一声。
我捂着心口有些气喘,瞪大眼睛盯着石头旁边那团银白色的东西。月光从竹林的缝隙中洒下来,泛着幽幽的光。我手中的夜明珠落地磕在石头上的时候,那团东西抖了一下。我探身把夜明珠拨回来,举着珠子轻轻往那边移步,那团银色向石头后面挣扎着挪了挪,像是在想要努力躲起来一样。
这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个活物,泛银光的是他身上细密的绒毛。我举着夜明珠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把将珠子撇在一边,上去双手使劲扳住他的身子,用力把他抱了起来,触手是柔软的雪白绒毛,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摸到了。
我使劲把他抱在怀里,他还想挣扎着躲开,被我一把抓住了肩膀,急切地叫他:“白渊!白渊你别动了!”
听见我喊他这一声,怀里的躯体猛然一僵,果然没有再动。我慢慢拉开他一直挡着面部的双臂,看见他长长的眼睫毛垂着,一滴眼泪啪嗒落在我的手背上。
夜风吹来,竹林由远至近发出沙沙声,旁边地上的夜明珠泛着光,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无名的悲伤,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轻声对他说:“白渊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跟你在一起,我……”我晓得他突然现出原身是身体进一步虚弱的表现,想起来离开蓬莱的时候,长渺上仙给了我一个小瓶子,说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里面的药可以帮忙,可是那个瓶子在我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放在了竹楼里。我摸了摸,身上只有一个小布包,布包里是当初白渊给我的碧水铃铛和绯颜留下的用红帕子包着的赤色绒毛,我一直把它们带在身上。
我将它们掏出来,本在想着这两样东西只怕在现在也没有什么作用,却发现透过红帕子,里面的赤色绒毛竟然在此时泛着红光,打开一看,那一撮绒毛红光愈盛得几乎耀眼,竟闪了闪,随即尽数进了白渊的心口处,便不再发亮了。
我吃了一惊,赶忙看看白渊,发觉他的身体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口中微微喘出几口白气,一直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我正想着可是绯颜给了我什么有灵效的宝贝,此时看见怀里毛绒绒的身体被一团白光笼罩,白光渐亮又渐灭之后,眼前的是一个紧闭双眼身上穿着红衣的少年。
我摸了摸白渊的脸,虽然还有点凉,但是稍稍有了温度,想着绯颜果然是给了我一件灵物,却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但是怀里的白渊仍然闭眼不醒,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单薄的脸颊衬着一身红衣显得愈加苍白。我自然是没有力气把他扛回竹楼里去,身上也没有别的可用的东西,唯一稍稍安心的,是他的心口摸起来渐渐热了。我叹了口气,只好再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就着夜明珠的亮光,靠着身后的竹子迷迷糊糊一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肉的新婚之夜,求大家不要打我呜呜。。。
新年快乐哦!!!(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