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殿中出来后,王嘉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林珍惜数次想要上前与他答话,却又在最后关头缩了回来。
她身为徒弟,却在众人面前公然提出与师父完全相反的言论,让他在众人面前遭到质疑,虽说苻坚最终只说要再衡量一下,没有马上表明立场,但这件事铁定是惹他生气了。
于是这一路上,林珍惜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嘉的表情,行动上也表现得格外乖巧。
如此直至回到外殿,林珍惜见师父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走,只当他气还未消,便打算先退下去,待晚些时候再来认错。
然而,她才掉了头,王嘉却忽的转过身来将她唤住。
林珍惜连忙屁颠颠儿的跟了上去。
她原想主动承认错误的,不想王嘉却先一步责问她道:“方才在朝堂上,你为何那样做?”
“我只是……”林珍惜原本准备了很多的说辞,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总不能说她是为了帮助慕容冲,所以希望秦军打败仗吧?
正支吾着,王嘉却不待她回答,忽而叹了一口气道:“大秦的国运,注定会自这场战争开始衰竭,无论交战多少次都是一样,秦军必败。”
“难道说师父想要扭转秦国的国运?”林珍惜似忽然想到什么,转而反问起王嘉来。
王嘉则一脸严肃的凝视她道:“早在你拜师之初,为师就叮嘱过,人之命运,国之命运,都是定数,我等行占卜之术不过是提前探知将来的命运,却并无能力改变。”
他这样一说,反而令林珍惜陷入疑惑:“既然如此,师父为何要说出秦军必败的实情,如此若是秦国不出兵,那么败军之事不就不会发生?”
“非也。”王嘉不假思索的否认了她的推断:“既为定数,就一定会发生,如此次出战,你会在朝堂上说出那样一番话,虽在意料之外,却在命理之中。”
说着,王嘉又叹了叹,而后似无奈般摆手道:“为师说出实情,只是不想为秦国的覆灭推波助澜,成为千古罪人罢了。”
这话却是戳中了林珍惜的痛处,敢情她这一下子就成了前秦灭亡的罪人,一时间有些消沉,沉吟了半晌,又似被陷入了某个疑团般向王嘉问道:“师父可曾想过一个问题,如果说历史是既定的,那么我们这些出现在历史中的人到底是历史的参与者还是见证者,是历史决定了我们的存在,还是我们创造了历史,如果这中间出现错误,让一个人出现在错误的历史,那么又会是怎样?”
她嘟嘟哝哝的说了一大堆,直将王嘉也给绕晕了,一脸看怪物似的表情看着她。
林珍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正讪讪然的垂下头,却听王嘉道:“你方才那番话为师虽不能解答,但有一点却十分肯定,命数是不会改变的。”
最终还是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就是显得太过沉重了些。
林珍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听王嘉道:“无论你出于怎样的目的那么做,若是秦军最终败了,你必然受到牵连,且好自为之吧。”
林珍惜仰起头,看着王嘉面上保持了许久的严肃,一脸无辜道:“可秦王心中主战,若是我不顺着他,我们师徒二人岂不是现下就要受牵连。”
“你……狡辩!”王嘉伸出手指,指着他那不争气的徒弟抖了半天,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厉害的话来。
林珍惜见他势气减弱,便乘胜追击道:“再说了,若是到时候徒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想必师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说着她更是露出一脸谄笑,气的王嘉脸上的严肃表情尽数崩塌,一个劲儿的喘气:“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孽徒,孽徒啊!”
这桩风波过去数天后,竟有寺人来传旨。
原来苻坚经过考虑,最终力排众议,选择出战,并且派其子苻叡迎战晋军。
不仅如此,他还亲封林珍惜为祭司巫女,并让她主持大军起行的祭天大典。
只不过一句话,她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仅次于后妃地位的巫女,一切都太过突然。
林珍惜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天子之命难违,林珍惜虽然怀着十分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学习了祭司礼仪,总算完成了祭祀大典,目送苻叡的军队起行。
然而也不过一个月后,就传来了兵败的消息。
此番晋军来势汹汹,苻叡几乎是毫无还击之力,但鉴于林珍惜对这场仗的结果早有预料,却也并未因此而受牵连。
朝臣中的主战派甚至将这场败仗归结为顺应天意的有心之作。
尽管如此,即便不出门,林珍惜也闻到了外面可以淹死人的唾沫星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