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真如此,那这事,的确是我们邺城错了。说来惭愧,城中的祭祀大典,我还曾去过几次,当时未觉不对,事后回想,亦觉得牺牲小小婴儿换取城中安宁,有愧于心。”
“我李宣可以担保,今后邺城上下,但逢祭祀,便以纸人、牛羊替代,再不会以新生婴孩祭天!”
血糊糊的肉团伏在地上,它死死盯着李宣,突然动了。
它动起来速度竟这么快,转瞬之间,就已经到了他眼前。
肉团阴桀桀地笑了,奶声奶气的嗓音蓦然间尖细起来,“你以为这就算两清了?你们此后不用婴孩祭奠,是你们的事,可我们怎么办?”
“我们的债,要谁来偿?”
李宣被一噎,说不出话来。
软趴趴的肉贴上了李宣的腿,仿佛水流一般,顺着便向上延爬,正要张口咬下去,却被一根丝线勒住了嘴。
顺着丝线望过去,郁摇光轻描淡写一笑,“不必谢我。”
眼见着这件事没法收场,白鹿悄悄凑到晏玉书身边,“晏大哥,你之前说,你有法子能化解他们的怨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呀?”
晏玉书转过头,倜傥一笑,眼神却阴冷冷的。
“它们心中有怨,那便让它们报了这个怨,不就成了么?”
迎着这眼神,明明是旭日初升,白鹿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晏玉书再一笑,眼中倒映骄阳万丈光辉,轻轻在她额上一弹,“我逗你呐,害怕了?”
“血债血偿,你们要报仇,是人之常情,但我们不可能放任你们屠灭整个邺城,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想复仇,便找出这百年来仇恨的根源所在。”
晏玉书长身玉立,身板笔直,单是站在那里,便生出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气场。
白骨尸与邺城人僵持了片刻,还是李宣先反应过来。
“根源!根源是百年之前的黄道人祠!”
数百年之前,邺城风雨不调,民生哀哉,正在百姓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地站出来一个道人。
道人姓黄,自称有通天只能。
他说,只需要将新生婴儿放入湖中献祭,祭天祭湖神,便可保佑邺城安康太平。
还真就像他说的那样,当第一个婴儿被抽刀放血沉入湖中时,风停雨止,邺城安宁了一段时间,但并没有安宁太久,于是他们又献上了第二个婴儿。
循环往复,久而久之,这就成了邺城人的习俗。
百姓们感念黄道人的恩泽,还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座祠堂,日夜焚香拜谢。
人群中有机灵的,振臂一呼,“黄道人祠就在邺城城西,我带你们去,你们要报仇,我们帮你们把祠堂砸了!”
大家为了保命,齐声应和。
横竖一个道人祠,和他们也没什么干系。
熙熙攘攘的人群挪过去,遍地白骨尸从旁爬动,这场面好不壮观。
肉团子是数百个婴孩的怨气所化,只要怨气还在,它就还在,之前被晏玉书打出来的伤,现在也正一点一点被怨气复原。
黄道人祠香火鼎盛,水流包裹住祠中供奉的巨大人像,猛地一甩,碎瓷片和水流都四处飞溅。
人群欢呼起来,以为终于逃过一劫。
但这够吗?显然还不够。
不过一个小小的人像,怎么能抵得过数百条命,和几百年来的怨恨?
当年道人走后,是城中太守拍板下令,以后年年献祭婴儿,以保佑邺城长治久安。
太守早已死了,可他的后代还在,承蒙祖上庇荫,太守的后人现在也是城中富甲一方的财主,仍然传承着这半年献祭的习俗,自己私下也会买来新生婴孩献祭,以保佑自己家财万贯。
这也还不止。
几百年来,但凡是频繁发起献祭的那些人,一个也没逃过。
清澈冷冽的水流捆住了数十人,往盘山湖的方向缓缓行进,路上惨叫呼救声源源不绝于耳。
郁摇光嗤笑,“种恶因得恶果,自己造的孽,如今要自己还,还叫个什么劲儿?吵得我耳朵疼!”
她一扬手,丝线封住了那数十人的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盘山湖边,如利刃一般锋锐的白骨刺破皮肉,从脑袋到脚底板,划出长长一条血线,放血祭亡灵,其尸沉入湖底。
数十人的血刚流出时还是温热的,遇着风渐渐变冷,还不等流到湖中去,便凝结在湖边的石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