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
——这是俟无明心中的回答。
“一位故人……”
——这是他说出口的回答。
修长如玉的手指拂过画中人俊俏的眉眼,在他似翘微翘的嘴角作久久停留,俟无明幽深的眼眸中浮现经年的回忆,喉中溢出一丝轻笑。
他幽幽开口:“这幅画就留在我这里,我再给你好好画一幅如何?……画你。”
凌衍自然不会拒绝。
左右不过是一幅画罢了。
……
凌衍抱着画走出书房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向晚,天幕呈现两种颜色,一半是浓重的幽蓝,另一半是西方残存的灿烂橘红。
凌衍仰头一望,果然见到晚霞渐渐消退,点点星辰漫上天空。
他心中喃喃:已经这么晚了吗?
才只画了两幅画而已啊。
凌衍将怀中的画卷在身前展开,目光定定地打量着画中的自己。
平心而论,俟无明的画技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虽然凌衍不怎么懂画,但他也看得出来对方在这幅画上倾注了大量的心力。
就是……画中的人跟加了十八层磨皮滤镜加美颜似的,纤尘不染,毫无瑕疵。
画上那人眉目疏朗,嘴角噙笑,潇洒之余带着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肤色是画的底色,白得毫无纤尘,发丝用水墨细细勾勒,根根分明,像云团一般。
俊朗少年抱剑而立,目光熠熠如星,似侠非侠,似仙非仙,平添风流。
画卷左上方还有题字:“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这是在夸他帅?凌衍很不好意思地想。
现代照相会有磨皮滤镜,没想到这里的人画画也会自带磨皮滤镜。唉——,凌衍一边心中感慨,一边心中窃喜,当机立断地决定把这幅画带回去!好好裱起来!
假装自己就是这么好看.jpg
药草园中,数名白袍人来来回回,有些手里端漆盘,有些提着装着药草的竹篮,有些则弯腰在药田里忙活。
凌衍已将画卷走好,缓步走在药草园中的重重回廊中,他前进的方向是药草园的大门。
一名白袍人提着竹篮迎面走来,行走间雪色衣诀上下翻飞,像极了山间落下的小雪。
凌衍以为他只是过路,身体一侧,给他让路。
怎料白袍人走到凌衍身边,却并未继续往前走,而是停下,转身面向凌衍。
“这位师兄有什么事情吗?”凌衍礼貌性地询问道。
白袍人沉默。
凌衍也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待对方回复。
有风从药田的方向吹过来,空气中掺杂了药草的苦涩清香。
良久,白袍人开口道:“你那日说过喜欢我……”
凌衍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问:“哪一日?”
“外门进行期间,你来药草园说心魔入体那一日。”白袍人如是乎说道,声音不急不缓。
那一刹那,凌衍的心脏犹如掉落山崖的石块,顿时跌入谷底。
但是,哪怕心中已经慌得一比,但他面上依旧保持镇定,从容且淡定,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他相信对方今天找上他,一定不只是为了陈述事实。
果不其然,那白袍人继续道:“那天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来不及思考,等到我心情平复后回来找你,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找不到你。我想了很久……”
凌衍的心继续往下沉。
“觉得你是个好人。”
呼——。凌衍心中顿时放松下来。
这是要发好人卡的预兆啊!危机即将解除!
“我决定跟你试试。你合我眼缘。”白袍人一字一句道,黑沉沉的眼眸定定地瞧着眼前的颀长少年。
过堂风朝这边刮了过来,吹动凌衍天蓝色的内门弟子衣袍呼啦啦作响。
他喉结上下滑动,不露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差点没把自己给呛到。
这……发展不对!
好人卡明明不是这么用的!
“是个好人”不就等于“我不喜欢你,但为了保全你的面子,安慰你说是个好人”吗?
众所周知,好人卡与男(女)朋友不可兼得。
现在该怎么办?
凌衍内心苦笑:难道这就是所谓“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的道理吗?
不!他还可以再加急抢救一下!
那一瞬间,凌衍心中一下子冒出了两个备选方案。
备选方案一(以下为假想场景):
只见凌衍怀着打死不认的决心,仰起头,面上是从容的微笑,回复道:“师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那一日喝了假酒,说的都是糊话,不算数的。”
白袍人眼眸深深。
凌衍笑容依旧从容。
“那你现在喝了假酒吗?”白袍人问。
“……”凌衍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没有。”
“那么,我现在对你说喜欢,你会同意吗?”
凌衍:……卒。
备选方案二(以下为假想场景):
凌衍长长叹了一口气,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假发,露出了锃光瓦亮的圆圆脑袋,回复道:“师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已经出家了。此生皈依佛门,不问红尘。”
白袍人眼中似有动容。
半晌后,他垂眸道:“对不起。是我让你久等了。”
白袍人睫毛轻颤,喉咙生涩,坚定地说道:“我们一起吧。”
凌衍:“啊?”
“我们一起出家吧,再也不分开。”白袍人语气铿锵地重复道。
凌衍手中的假发啪一下掉在地上。
凌衍:……卒。
……
其实,凌衍也明白,备选方案一二都不靠谱。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无论他是找借口推脱还是含糊不认,最有可能的结果都是惹怒对方,然后理所当然地被暴揍一顿。
看着眼前仍旧在等他答复的白袍师兄,凌衍心中哀叹,然后……然后果断地跑了!
当着白袍人的面,啥也没说,掉头就跑。
翻过栏杆,越过药田,最后连正门也不走,根据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原理,直接翻墙而出,没了踪影。
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既然无法辩驳,想不到解决方法,那就先跑一跑吧。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白袍人站在原地,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凌衍飞速逃跑的身影。
雪白的宽大衣袍在风中鼓动,白袍人暗红色的眼眸追随着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呵……”
白袍遮挡下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令人看不出情绪。
叹息与风声融合在一起。
白袍人没有去追,而是选择提着竹篮,沿着原来的轨迹在重重走廊中穿行,像一团轻飘飘的白色幽灵,落地无声,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
却说这一边,凌衍翻墙翻出药草园后,又特地多跑了一段路,等到完全跑出灵药山后才敢停下,稍作休息。
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路旁的树木,胸膛不规律地剧烈起伏。
脑海中像放电影一般,不停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
凌衍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除了茂密的树林和空旷的小路,再无其它。
黛青色的灵药山高高耸立,进山的路蜿蜒深邃,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浓荫之中。山顶缭绕着些许乳白色雨雾,轻薄如纱,寡淡如烟。风一吹,便悠然散开。
幸好,白袍师兄没有追来。
说实话,凌衍当时光考虑了能不能逃走的问题,完全忘了思考对方会不会来追。
现在想想,也是挺好运。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凌衍又扶着树干喘息了一会儿,才将自己的呼吸频率平复为正常水平。
而后他看了看快要全部黑下来的天色,伸手拍平衣服上的褶皱,迈步往青云端走去。
他该回洞府了。
往常时候,青云端入夜后虽依旧热闹,但终归要比白天安静冷清些,但今日却是出乎常理的嘈杂。
凌衍隔了好长一段距离,远远地就瞧见了洞府所在的山崖上人头攒动。
似乎有事发生。
凌衍眼眸一闪,没有贸然冲过去,而是先拉住一名路过的内门弟子询问情况。
“敢问师兄,今日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这么多人啊?”
那名内门弟子回答道:“只是例行检查,看看我们居住的洞府里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缮一下,以及有没有私藏违禁物品。”
例行检查?凌衍心中疑惑。他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无一剑宗还有查寝的传统。
为什么忽然来这一出?
凌衍内心疑惑实在太多。他先挑了自认为最重要的问题询问:“什么属于违禁物品?”
在无一剑宗,刀枪剑戟等尖锐物品肯定不违禁。而且,此方修真界的魔修根本不成气候。就算某名弟子的洞府被查出有魔息残余,大家也顶多认为有魔修袭击了他的洞府,说不定还会安慰一番。
“不清楚。”那名弟子回答道,“不过好像是和妖族有关。”
妖族……
凌衍的洞府确有一名妖族——方白羽。
所以,方白羽等于违禁物品?凌衍脑海中实在不能将两者划上等号。
妖族不曾和任何种族交好,也不曾和任何种族交恶。道修和妖族之间的关系,约等于没有关系,无冤无仇,平淡如水。
为什么宗门忽然来这一出?凌衍心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这时,那名被凌衍拉住的内门弟子又继续对他道:“我听说此事是由药草园的俟长老建议的。他说,门中弟子大多一心修炼,忽略对洞府的维护修缮,长此以往,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事故,不如统一组织一次洞府安全检查。其他内门长老也持支持态度。然后,就有了眼前的这一次检查。”
“宗主的态度呢?”凌衍问。
“宗主也同意。”那名弟子回答道。
又随便和那名弟子聊了一会儿后,凌衍面上保持着淡定从容,但脚上却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方白羽现在不会还在洞府睡觉吧?
那样岂不是被抓了个现行?
凌衍心中一紧,穿过拥挤的人群,往自己的洞府赶去。
其实,一旦方白羽被发现,受到影响的应该只有方白羽自己。凌衍并不会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