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
最北上的荒漠,空气干燥,寸草不生,连割在脸颊边的风都仿佛有刀过裹着。一只白鹰在天上发出惨叫,才勉强侃侃盘旋了半圈,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骤然竖直掉落,狠狠地砸在地上。
然后就死了。
距离白鹰葬身五十步外的地方,已经被满天狂风卷起的黑沙所淹没,可奇怪的是,这些黑沙都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空间内,没有一粒外泄,好似存在着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内部与外部的彻底隔离开。
一队骑兵已经在此地被困数十日,弹尽粮绝,滴水未进,原本银色锃亮的甲也跟着覆盖上了灰色,看着眼前的黑沙,他们每人都脸上都烙印着疲惫与绝望。
“将军!”一位小骑兵从远处跑来,身上的动作将那盔甲摩擦得“咯咯”作响,手里抱着方才那只白鹰,那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靠近后,他的双腿猛地扑通跪下并行,颤声道:“禀……禀告将军,最后一只送出的白鹰也死了,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三字就像是一把刀,往在场所有人的身体里捅了一刀。
好一阵都没有人敢出声。
“嗯,知道了。”
打破死寂的正是那位年轻人口中的将军,单从面相上看,这位将军生得格外的年轻斯文风雅,他身形纤细,声音温润缓慢,双眼狭长却不妩媚,眼角点有一颗不太起眼的棕色小泪痣,盯久了,甚至能从中瞧出江南柔情似水的清淡来。
——银甲军主帅,柳续,是当今始皇帝见了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他一出声,所有人都抬头把目光投来。
柳将军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起一旁的□□,站起来笑道:“没事的,不要怕,你随我一起去找个地方将它埋了罢。”说完便径直开始前行。
“将军?”灰头土脸的小骑兵搞不明白主帅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听从指挥,然后从地里爬起来跟上去。
始皇帝在位的第三年,下令扫平四海,清除国界,统一大宸,他从禁卫中挑选三万精兵赐白银铁甲,命其外伐,让领头主帅与自己享有同等的荣誉与权力。
仅仅五年的时间,柳续便清理干净了周边所有的异族小国,他屠城,焚宫殿,烧史书,活埋降兵,凌迟武将,斩杀文臣,不留外族一丝喘息的余地,不容他们翻身的机会,铁蹄踏过的地方堆流淌着无尽的肉与骨,连一只活苍蝇都找不到。
一个带着血的鲜活形象由此在百姓心中油然而生,就像是天上的鹰,不仅会来势汹汹,还必定会致人于死命,没有猎物能在鹰的眼里成功逃脱。
这天下就是靠始皇和这人给磨平的。
没人不敢不敬他畏他。
而等到了第九年,始皇帝的欲/望已经不够用人间来装载了,他把手伸到了荒漠之外最为神秘的地域,万事万物的起源,也就是眼前的这片黑沙地带,并再次向这位杀戮主帅提出想法。
可惜这一次的讨伐没能如愿。
“修罗之处,神魔共舞,生死不在。”
千百年来,哪怕是把人族和异族所有的文献书籍加起来,对黑沙内的记载也仅有这十二个字。
小骑兵被这能吸收一切的黑色给吓到了,他一手抱着被鲜血染红的白鹰,一手抵在脖颈口上——太干涩了,喉咙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像是被灌满了沙子——再开口,差点没能发出声音:“将军,还要继续往前吗?”
柳续转身,脚步虽然停下了,但没回他的话,反而说道:“阿雯,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该叫我舅舅。”
“舅……”
这个熟悉的称呼还没完全出口,小骑兵猛地一睁双眼,右边肩甲出传来剧烈的疼痛,赤红的鲜血下淌,格外刺眼,银色的□□闪电似的刺进他皮肉中,反而显得痛觉来得有些迟缓。
小骑兵这次是真的跪了。
柳续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这个正值热血年纪的侄儿,抬手拂去刃上残留的血痕:“好了,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局面来得荒谬,但小骑兵也惊讶地发现,这一枪虽然毫不留情,却完全避开了要害,疼痛间,疑惑倍增:“舅舅,您究竟在做些什么……”
风太大了,柳续将自己的帅印递给他的时候,蹲下身来紧紧地抓住了小骑兵的手腕,就像要把它融进自己的骨肉里:“阿雯,我送你出去。”
“出去!?”
“没错,等出去之后,你立即南下去找皇帝,就说我串通异族谋反,你奋勇抵抗才得以逃出,这帅印和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放心,那群顽固看得出来。不出两年,我会带领十万大军回来攻打大宸。”
这篇荒原寸草不生,且不说哪来的敌人谋反,银甲军一路杀来,如此精锐队也只还剩不到百人,又能从哪儿变出十万大军?
厉鬼吗?
柳续兀自继续:“再告诉始皇,唯一可以抗敌的方法是先将大宸的国界收缩至最原始的范围,退还一切侵犯外族得来的领土,没隔十里地,筑建三层十人高,五人宽的城墙,城墙中间坐落工匠村庄,牢牢包围住每一丝土地,从今往后,无论是谁,都终身不得出境!”
气氛徒然变得暗潮涌动,小骑兵听得怕极了:“不……为什么?舅舅你要做什么?”
“照做就是了。”柳续一压声音,锥子似的目光袭来,不怒而威,“你听明白了吗?”
“不要,舅舅,我们一起回去可以吗,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