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程世文恰好醒来,睁开浑浊双目,枕上的头微转,沙哑无力的声音道:“囡囡,你来了,又喝药吗?”
程轻卿听着他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变成这样,心头揪痛,面上笑道:“啊,今日我偷了些懒,还未曾煎好。”
程世文跟着笑着,面上再没有往日的正直严肃之气,而是萎靡不振,慢慢伸出枯瘦的手,向着着程轻卿抬去。
程轻卿连忙握住,问道:“要什么?爹爹。”
程世文摇摇头,道:“没要什么,只是看我的囡囡转眼都这么大了。想你母亲刚去世的时候。”
说着,双眼直直望着帐顶,喃喃道:“那时我们父女租住在许家,总有人来劝我给囡囡找个新母亲照顾囡囡,我想囡囡那么乖我自己照顾就可以。”
程轻卿问道:“有多乖啊?爹爹。”
程世文笑道:“很乖,很乖,那时我还未考取功名在准备春试,无暇顾及囡囡,囡囡就每日坐在我身边的小椅子上,乖巧得一日都不说话,说我不打扰爹爹,爹爹考上状元就是我的功劳。有一日我读书读得入迷了,忘了到吃饭的时辰,当时囡囡小小的一个就趴在书桌上,一只小手指不住在桌上画圈。我问囡囡在干嘛。囡囡说,爹爹昨日教过我画饼充饥,画了十几个饼我果然很饱了!”
程轻卿跟着笑了笑,她知道那个人不是她,但心内仍泛起阵阵酸楚,那便让我接着做爹爹的囡囡。
程世文拉了拉着她的手道:“后来找了你现在的母亲。你不爱亲近她时而埋怨我忘了你亲生母亲,有时我在想是不是不该娶你现在的母亲,让囡囡心里难受。现在看到你母女俩感情那么好,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程轻卿听着话头不对,忙道:“若是爹爹不在我定又要和阿娘不和,爹爹往后每日都要提点我才是。”
程世文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在床上喘了好久的气,才复道:“你爹爹的命原几日前就该到,如今苟活了几日,囡囡和你阿娘又能安然活着,我已经很满足。囡囡越发懂事了,往后多替爹照顾你娘和你弟弟还是妹妹,我是看不到了……”说着,又猛地咳嗽起来。
程轻卿见他病重至此,不觉又苦又悲,叫道:“爹爹,你等着我一定寻世上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爹爹马上就好。”
程世文已无力再说话,摆摆手,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程轻卿把程世文的干瘦的手放入背内盖好,心内如万箭攒心,为何她们一家人好容易刚团聚,死神又要来索她爹的命。
程轻卿揪痛着心行出上房忙活,如今冯氏怀孕,程世文重病,她手里又握着家中的银钱,一应事物全由她处理。
这时程轻卿派出城外买几只老母鸡的小厮匆匆回来禀道:“小姐,城门封了出不去。”
程轻卿不觉抬头望天色,日当正午城门怎那么便封,遂问明小厮。
小厮回道:“听说北边暴发了好大一场瘟疫,好多人都要逃进京里,现在官老爷都把城门封了不让进也不让出。”
程轻卿一听到“瘟疫”登时福至心灵,慌忙忙回到房间拿出那本记录剧情的书。
翻开细细瞧,凝神寻瘟疫二字,翻了两面,手指定在一行字上。
孟冠城染瘟疫,太医束手无策,沈芷遥到城外寻得神医,孟冠城痊愈,为谢沈芷遥如前世一般提出娶她为妃,重生后的沈芷遥高傲拒绝,狠狠嘲孟冠城说你这条命我救得也毁得。
程轻卿拧眉看着这行字,目光定在“城外”二字。心道:城外那么大,到底是哪里?
此时孟冠城还未染上瘟疫,救治之法传到京都还遥遥无期,她必须自己去找。
挠头细想,空白一片。
正当程轻卿苦思不得之际,枝雪端进一碟洗净的青枣,放在桌上。
程轻卿登时拍案而起,震得白碟子跃动,两个叠放在上的青枣滚落地下。
枝雪唬了一跳,见程轻卿满面生辉,张嘴大笑,几疑她中了邪,犹豫道:“小……小姐?”
程轻卿一扫心中沉郁,道:“我想起来了!叫枣山!”
说毕,又转头对枝雪道:“你帮我准备几天的干粮,备两套小厮的衣裳,快去。”
枝雪虽不知为何事,但还是依令即行。
程轻卿到上房禀过冯氏,冯氏甚是不放心让她自己去,让她多带几个小厮跟着。但城门已封,独她都不一定出得去,而况带上这么些人,程轻卿拒绝了,坚持独身而行。
冯氏见程轻卿去意坚定,想在监牢里的时候,程轻卿比想象中的勇敢许多,又确实忧心老爷的病,只好嘱咐她注意安全。
辞别冯氏,程轻卿换上小厮的服侍,束起一头秀发,带了些干粮和水,往马厩牵马。
到得马厩只见小青骢旁边多了匹棕马,身量比它高些,毛色较之它更亮,一看便知是匹小良驹,程轻卿本伸向小青骢的手转而伸向小良驹,牵出马厩。
翻身上马,想着这马不是程世文也不是冯氏的,能把东西送进她家的只有他了。
唉,她欠孟冠城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