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总之这一次,华梓倾的预言应验了,皇帝夜里并有没起烧。
他醒时,华梓倾早就离开了。
尚仪并没有为皇帝上夜的职责,她守到丑时将尽,太医确认安然无虞,她便自行回了春晖堂。
皇帝一边叫小由子为他更衣,一边听着李成禧说了这些事。他抬着胳膊发了会儿呆,总觉得华梓倾走前曾进房来看过他。
她用手试过他的额头,帮他掖过被角,那袖底有熏在衣服上那种淡淡的兰香,御前伺候的人没有女子,只能是她。
昨夜是华梓倾把他背出沁芳池,还守了他半晚上。她来御前当差,几乎没做过尚仪的本职,行事作风皆不着调,不过现在想想,她倒也还算……忠诚贴心。
皇帝今日仍然没有耽误早朝,带病早起,一直撑到散朝后才用了早膳和汤药。
他回了养心殿,太后带了人过来,好一番嘘寒问暖。
皇帝摒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问太后:“昨日,是您叫人把华梓倾骗去沁芳殿的?”
谢太后略显尴尬,又很快恢复了自然神色。她若是存心隐瞒皇帝,就不会让南霜去做此事。
“怎么能叫骗呢?那叫哄。”
“……”皇帝盯着她,眼神是在问,哄和骗的区别在哪里?
太后笑了笑,唇色分外明艳。“皇帝聪慧,可有些事,恐怕连秦太妃都悟出来了,你却不明白。”
“何事?”
“那日,秦太妃也在,梓倾丫头说,她这么些年丝巾覆面,其实是先帝的主意。”
“那又如何?”
对于华梓倾的容貌,虽然那天在碧波湖边,皇帝也曾被惊艳到,但是,对比大多人惊鸿一瞥的诧异,他的反应还算淡定。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恶意地想象过面巾下会是怎样一张被毁容的脸。没有预期,也就没有太多意外。
他更关注的,是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明眸善睐,盈盈秋水,静时清明澄澈,动时顾盼生辉。而且,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难道皇帝看不出来,华凌风之后,先帝对华家人唯一看重的,只有这个孙女华梓倾。先帝早知她有倾城之姿,少不得被冯光那样的纨绔打主意,普通人家护不住她。若只是想为她赐个好归宿,先帝殡天时她已经十四了,大可以亲自为她指婚。”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可是,先帝却把这事交给了你,当时你也不过十四,与梓倾丫头一般大。先帝此举,未必没有别的意思。皇帝,你且细想想。”
窗棂透进来的光浅浅地落在他的侧脸,浓密的睫毛轻颤,像蝴蝶蠢蠢欲动的翅膀。
小时候,华梓倾几番被接进宫来,与沈奕白一处玩耍,那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同她年纪相仿的缘故。
先帝临终前,明明有时间亲自为她挑个好归宿,却将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交托在一个青涩少年的手中。
如今想来,先帝或许真的是有心成就沈奕白和华梓倾的一段姻缘,只不过,少时的沈奕白太无能,而少时的华梓倾却很出色,先帝不愿用皇命捆绑出一对怨偶。
皇帝沉闷了半天:“父皇一向看人最准,只这事上,怕是看走了眼。华梓倾哪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样子?她若能将母后这雍容华贵的气度学上一成,朕也便不说什么了。”
“属你嘴甜!”太后淡笑一下,又面带郁色感慨起来,“哀家可并没有做过皇后,先帝在时,不过是个淑妃。”
“梓倾丫头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她自幼丧母,父亲懦弱无能,她十一岁便跟随祖父南征北战,出入军营。军营里长大的姑娘,言行不拘小节,自然与众不同些。她虽然武功身手不输男儿,却到底女子心性,哀家听闻,她少时常着一件素白披风,倒用绯色布料做内里,策马飞奔之时,披风扬起,远看宛如云霞。军中许多人,便笑称她为云霞将军。”
“只可惜,我大燕国的文臣武将素来不用女子,否则,她可能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也未可知。”
皇帝一直默默地听着,想来太后有意撮合也是下了功夫的,恐怕,华梓倾的人生过往都早让她查了个干净。
太后见他迟迟不语,又想了想,语气变得略微强硬。
“此事虽说讲的是缘分,奈何时局不稳,大婚关系到皇帝亲政,需早做决断。自古以来,能有几对帝后是真的伉俪情深?不过人前恩爱,能举案齐眉,也就足够了。为了大局,皇帝可以先把她娶了,感情慢慢培养,礼数也可以慢慢地教。宫中最不缺教习嬷嬷,手段强硬、教习严格的,哀家的广慈宫里多的是,皇帝可以随传随到。”
太后思虑深远,把一切想得通透,皇帝又一次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