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尚二十一年,西北山源道。
十一月份下的初雪,铺天盖地卷了半边儿天,雪虐风饕的日子过了半月之久才算停下。山源镇山神庙前燃着一堆篝火,火焰跳动的醒目欢脱,燃得极有精神,篝火四周便有着近十人围坐。
林烟的小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凭着感觉慢慢向篝火那处伸了伸。暖意涌进掌心,缓了缓掌上僵麻的感觉。
凑近了篝火,林烟也闻见了阵阵飘出红薯的香气。红薯这东西,坐在一起的近十人,前头已然吃了大半个月,如今味蕾已是半点儿期待也没有了。
可这个时节,也唯有窖洞中储着的红薯还有富余。
林烟恍神之际,身侧边的老者拿过一根颇大的红薯过来,握着木棍子递进她掌心,声音略微喑哑道:“这已熟透了,吃罢丫头。”
林烟猛的回了神,握紧了掌心中的木棍子,一手护着防着掉落到地上,转过身子同老者谢道:“多谢钟叔。”
钟叔摆摆手,轻笑,“不必的,吃罢。”
山源道位于黎国西北,已是边陲位置,山源镇再往西北不过几十里,便是关隘。
战乱时节,有口吃食就是不容易的了,林烟自是感激的。
近年日子不太平,镇子里前阵子遭了屈子国左军一次血洗。那时在镇上的乡亲们无一幸免,好端端一个镇子,一日之内便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人了。
林烟顺着木棍子向上摸索到另一端的红薯,红薯表面焦硬,流出不少糖汁,周身散着一股子热气,小手触上去还是烫手。
勉强抓住红薯头上那端,掰下一半儿。小嘴凑近呼气将它上头的热气吹散,含进口中咬下一小块,轻轻咀嚼起来。山源道的红薯香甜不假,软糯也是真,只是如今吃它的人大抵都无有心思去细细品味了。
林烟吃着手中的吃食,侧耳也听着一旁钟叔与李家几位伯伯的谈论。
半是巧合半是运气,几位叔伯那几日进山狩猎才堪堪躲过一劫......
钟叔嚼了一大口吃食在口中,说起话来有些闷声,“按日子来算,朝廷那头也该派兵来了,怎的到了这个时候来不见来。”
林烟闻言蹙了细眉。她知晓的,不久前的那一次血洗钟叔的妻子儿女尽数丧了命,如今出言言辞之间尽是疲态。
后便闻李家二伯猜测道:“怕是这几日就要到了。”
朝廷派兵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是这样一个处置之法。若想着悄无声息的揭过近百条人命,他们是万万会许的......
“咱们镇子的血债总得讨回来的,朝廷若是无力,那就只能我们自己去将这仇给报了去!”
“对!满镇子的人命,得找屈子国的那些人一一报了!”
“就是!这仇必报不可......”
听着镇上长辈们言语来回,林烟默声良久。前些日子,镇上究竟是怎样一番凄惨血色是可想象的。
好在她眼睛不好,那些个血腥也瞧不见。据说深色的血腥淌了半边镇子,血色都融进了镇上的泥土里,十足的骇人。
......
天色已是乌漆一片,长辈们几个来回猜测论断,扶了她起来,嘱咐道:“之后几日你不要出门,待在自家药庐里藏好,药庐里备了存粮,该是够吃几日的。”
家中的药庐是爷爷传下的,建在镇子后头的山岩之下。山脚那处山势天然,巨石一块形如华盖,其项背依旧草木茂盛各类有之,药庐便就建在巨石之下,与地面的偌大间隙之中。
是极其隐蔽之处。
长辈们倒是将她的后路一一安排了下来。
“那...钟叔你们后几日是要做何?”拾起靠在一旁的木杖子,林烟急问。
晚间风大,吹着篝火几番攒动,朝着她涌来几股子热浪。林烟有些头疼,拄着木杖借了力才算站定。
钟叔明显的顿了顿,后道:“小孩子莫要管事,将自个儿照顾好了才算对得起你爷爷。”
爷爷......
镇上的乡亲也是受了爷爷临终一句托付,照顾了她四年不止。现下钟叔他们要去做的事情,不难猜测。
便是报仇。
林烟无神的双眼中渐蓄了泪,一颗颗毫无顾忌的滚落下来。叔伯们此番抉择,怕是早早就说好定下了。若不是报仇二字撑着,他们绝不会独活到今日。
她眼盲心倦,阻不了亦帮不了。
......
*
那夜往后,林烟待在药庐中浑浑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已分不清是日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