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八年后回归故里,他一个人,辗转半个祖国,下了火车,孑然一身闯入井子门。
一个人站到“六号渡口”的舞台上。
当时他想,是缘是命,渡的是什么,渡过了会是哪般光景,渡不过又有什么下场?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结识了很多好兄弟,身后一群追逐他的朋友,成功组了band,还有无数支持他的粉丝……
年轻过,拥有过,失去过,重头来过,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畏惧“一个人”?
男人身形挺拔,一袭纯手工高定正装,带了丝邪肆的笑走向舞台,他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井子门容修,来东四地心引力玩玩。”
东四地心引力酒吧一片沸腾,大多观众是出来消遣的,只要好看就行!
男人经过场内无数酒桌,观众们欢呼喧嚣,年轻人们则用手机录视频,还有忙着开直播的——
仿佛没料到容修会直接上台,雷鸟主唱站在原地缓不过神,他还从没见过容修一个人登台。
老实说,不少乐队的主唱,因为头顶Vocal光环,华丽站在舞台C位,乐队成员众星捧月,使得现场视觉和表现力看上去极佳,然而,一旦脱离了乐队之后,就和寻常小歌手没差,乃至于毫无出众之处。
林轩铭没从办公室出来,只是从隐蔽的门缝往外看。
地心引力的舞台,还没有小渡家三分之一,灯光呈暖色调,方维维站在台上,担忧中带着一丝兴奋和激动,望着迈上两级台阶的容修。
三名服务生一起过来了,容修转头看过去,他们分别拿着电吉他,电箱琴,以及民谣吉他。
容修选了那把普通的木吉他,网店八百块遍大街的那种,道了声谢。
这让音乐酒吧坐在前排的那桌摇滚老炮们不由挑了下眉。
大家不是不知道容修水平如何,他的“献给爱丽丝的骚气”成了电吉他神曲,音乐网站上没有版权,只有小渡家的试听版本,想下载都找不到地方。
不过木吉他还没听过,要知道插不插电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容修拎着吉他来到舞台上的岛岛乐队当中。
之前容修和大家排练时,也一起和过几首歌,方维维见状忙往旁边挪了挪,打算把主唱的位置交给容修。
容修则站在原地没动,环视着他极力维护的小伙子们,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到台下等着。
方维维先是一愣,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容哥一个人?
见容修面带笑意,岛岛乐队小伙子们只好收拾乐器下了舞台。
舞台下的观众也不由微怔,也就是说,容修打算不用乐队,自弹自唱吗?
紧接着,不知从那个角落里传来一阵掌声,从那一点往外扩散,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很快音乐酒吧掌声雷动。
“容修没用乐队啊,他要自弹自唱,能行吗?”
“你见过容修弹唱过么?我看的视频都是乐队Live。”
“容修!够刚啊!二哥他们帮不了你啦哈哈!”
舞台正下方中央的那桌有同行喊了一声,雷鸟主唱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掉头往回走,来到之前那桌坐下。
东四这一片的纯粹观众,其实素质很高,他们大多是外地打工族,来音乐酒吧聚会的,小资又文艺的白领阶层较多,相对来讲,他们更喜欢安静些的音乐。
容修和服务生交代了句,后者很快搬上来高脚椅。
他坐在高脚椅上,认真调整麦架高度,对着话筒笑望台下,随意地调侃了一句,“看来,今晚想看我出糗的兄弟,实在是不少啊。”
“哈哈哈!容修,我们已经准备直播啦!”
“容哥!西城的在这边,给个眼神儿!”
容修望向酒吧远处,对那边抬了下手臂,DK老巢龙庭G座就在西城区,西城早就把容修看成自家人了。
手臂放下时,往下轻压了压,酒吧渐渐安静下来。
容修调整好麦架,看似不经意地望向戈强的方向,“你们说的没错,今晚乐队成员们不在我身边,但是,也只是形式上的‘不在身边’罢了,youknow,摇滚乐队的兄弟们,向来不惧一个人战斗,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顿时让大家都嗷嗷叫着鼓掌。
什么是摇滚精神,band精神,团队精神?
容修熟练地开始调弦,所有人都注意到,他居然没用调音器!
只是扫了一下琴弦,没有反复去听,当然也不用老炮们用的“弦音共振”的方法,比如,定下1弦空弦为“基准音”高音E,2弦1品是高音C,5品也是高音E,按住2弦的5品,弹那个音时,1弦如果音准对的话,就会产生共振反应。
容修只是扫了一下弦,而后快速地调好了六根琴弦的音准。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东四对我来说非常熟悉,我对这里充满了感情,希望在场的观众们,不会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而影响心情。”
容修轻松而又略带戏谑的语调,让舞台下的观众们轻笑了起来。
一袭西装的男人颜好声磁,着实很绅士不是吗,台下不知多少白领姑娘为之悄然心动。
说完,容修稍抬起右手,抬眼看向偏僻卡座方向,轻握拳碰了碰的心口,又看向站在吧台附近的戈强,“东四,老朋友,送给你们,《ToBlossomBlue》。”
酒吧里安静了下来。
容修坐在高脚椅上,怀抱木吉他,对着麦架上的话筒,闭眼默了三秒,让自己的情绪沉淀。
而他的脑海里,却是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十四岁读初中的他,和白翼那个二货,两人不惧任何,从井子门琴行杀出来,来到东四打天下。
当年,东四高手如云,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大杀四方,容修第一次battle时,就是一首电箱琴指弹。
时过境迁,再次回到老地方,他用了木吉他。
没有花哨的效果器音效,没有华丽的舞台灯光,心灵洗尽铅华,音乐回归朴素,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东四的回忆并不那么令他愉快,但是,在他的人生之中,确是不可取代的一部分。
人生中的每一段经历,幸福的、艰辛的,每一位过客,抵触的,厌倦的,都是不可取代的,至关重要的——因为有从前的他们,所以有今天的容修。
容修抬起头,目光扫视台下观众,目光透过舞美暖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偏僻卡座的人影,隐形眼镜的度数低了些,他看得并不真切,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唇角不由就勾起轻浅弧度,指尖扫过琴弦,湍湍泉水的弦音在酒吧中萦绕。
容修垂下眼眸,眼中恍若带了丝怀念,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浅笑,修长手指娴熟地按在琴品上,仅仅八小节渲染出与电吉他完全相反的感觉和气氛,这就是“安静”的音乐魅力。
只有八小节,就让人在场的同行们诧异不已。
居然是《加州旅馆》的指弹?!
老鹰乐队!这也太经典了吧?又是殿堂级!
上次的涅槃还不够,今晚容修一个人,又来了一次殿堂级!
而且不是弹唱,而是指弹,木吉他,纯音乐?
哪怕出一丁点错,就特别的明显。
因为是歌曲,所以木吉他纯音乐必然有改编的成分在,殿堂级经典,拥有那么多吉他纯音乐演奏版本,就看哪个版本的改编好,以及吉他手的水平了。
《HotelCalifornia》,学吉他的必学曲目,连初级选手都知道的曲子。
别说吉他谱了,就连不会弹吉他的年轻人,也知道这首歌啊。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就是因为在场内行外行都听过,所以此时,容修表演这首歌,完全就是把水平摆在了明面上,要有多自信的人才敢这么做?
他眉目微垂,弹奏到兴起时,眼光落在琴颈上。
舞台下的听众们都被音乐吸引了,而同行们则是更注意容修的弹奏技巧。
经典歌曲改编得十分好听,大家都知道他玩电吉他很流弊,但是,民谣吉他玩指弹,这也太太太牛逼了吧?如果是电箱琴,他该有多厉害?!
酒吧内一片寂静,不插电六弦琴,让一切优缺点都暴露出来,滑推勾琶击,扫轮倚鼓雷,颤切泛扪压……所有的小技巧都太标准、太华丽、太细腻了,没有任何粗糙、略过或糊弄。
每一个音符,都清晰无比地传入观众们耳底……
一些女顾客一边拍视频,一边面红耳赤地捂嘴,更多的观众则是沉浸在这种经典音乐当中,平时工作繁忙,偶尔听歌也是唱词版本,原来木吉他弹奏竟是这么好听的吗?
劲臣斜倚在沙发靠背上,缓缓地闭起了眼。
十年前,容修弹奏过加州旅馆,那时是下午,在破车库后院的车场台阶边,在一边喂两只猫,一边弹吉他——是的,他只弹给流浪猫听。
仿佛进入了梦境,进到了加州旅馆的故事当中,不需要歌词,木吉他让人心灵平静。
容修坐在高脚椅上,一身深色奢华正装的绅士,怀里是一把廉价的木吉他。
仿佛回到年少时光,一个人,一把吉他,一支乐队,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没忘初心。
衬衫将这位绅士先生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隐约能看见西装下的精劲身材,手掌敲击琴箱时,他稍侧了些许脸,前排的姑娘们看见垂着眸子,睫毛很长。
小姑娘们:这个男人真好看啊。
小伙子们:这家伙弹得真好啊。
就在观众们被那张极盛的面容和专业技巧吸引时,他忽然抬了眸,望向舞台下的人们,目光扫过前排之前谩骂岛岛的那伙人,又深凝向雷鸟主唱。
雷鸟主唱在他弹奏开头时就彻底醒了酒。
是啊,他脑子瓦特了吗,容修是什么角色,从小世界各地跑,拥有多少钢琴证书,他会弹吉他全网皆知,连“幻神”都说过“我不及他”,一个人登台弹唱不是很正常吗?
雷鸟主唱的乐器水平一般,他担任乐队旋律吉他,常年依赖乐队的他,自知要是让他一个人上台肯定大打折扣——乐队是玩朋克的,主唱一个人傻杵在台上能干什么,这不免让他同理同心了容修。
雷鸟主唱脑中心念电转,整个人僵在酒桌前,仰脖和舞台上的容修对视良久。
直到他心虚地别开视线,看向那双灵活而又修长的手。
好嫉妒啊……
容修眼中有寒光,脸上却带着笑意,又看向呆呆站在台下的戈强、鞠帅、方维维……
随后,他遥望向幽暗的偏僻处,眼中泛出柔和之色,让人心也跟着融化;他并看不清什么,却还是向那处微微颔首,垂了眸子,弹奏了这首歌的高朝部分。
深凝染风情,垂眸敛寒星。
道不尽的迷人。
他的动作轻松自容,使用了太多细腻技巧,却随意得如同在家中阳台对爱人弹奏一样,他随口唱了一句:
“IhadtofindthepassagebacktotheplaceIwasbefore……”
(我必须找到来时的路,回到我过去的地方。)
我们都一样,知道来时的路,偶尔回去看一看。
——勿忘初心。
站在吧台前的戈强一直没有回过神,这首曲子是乐队必学曲目,哪支乐队没有一起排练过?
想大哥,好想他,大哥为人干净利索,尽职尽责,当年,他没有交代什么,就撒手人寰,没有解散雷鸟,到底是为什么呢?
在场的摇滚老炮们暗暗点头,很多技巧至少要练十年才能达到运用自如的水准。
坐在一侧卡座上的两个大哥瞟了眼坐在正中央酒桌的那伙年轻人,不由得摇了摇头,老脸都有点红了——他们也是东四跑场的歌手,不过,不是乐队的,只是普通跑夜场的弹唱歌手,但是,大家都对吉他这门乐器太了解不过了——
只一首指弹木吉他纯音乐,而且是殿堂级经典,容修就明明白白地把水平亮出来了!
你们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井子门容修,还没有张口,就打了东四一群人的脸!
很快的,一首加州旅馆结束。
但酒吧内依然一片寂静,台下观众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容修并没有停止弹奏,直到有人听出曲子调性一级和弦变了,才听出一曲结束。
没什么地域观念的中立顾客们,纷纷给予了掌声,但没有人用酒杯咣咣砸桌子。
大约是舞台上那人过于绅士,曲子又是经典,容修的登台,让整个酒吧的格调都上来了呢!
东四的摇滚老炮们都沉默了下来。
而听说容修来砸场,后来的那些夜场老炮们,则是脸红地瞪向那群挑衅了容修的二i逼。
“妈的,简直了山驴逼啊,容修也敢惹……”
“这要是三天两头的,他来东四踢馆,咱们还干不干活了?”
“他来玩就来玩,带学生就带学生,闹哄什么啊,反正都要出道了,到时候肯定不在井子门混了吧,跟咱们又不是一条道上的,雷鸟那群人砸自家饭碗不说,还想把东四饭碗都砸了吗?”
“幸好二哥今天没来,白二要是来了,就不是容修这么友好解决了,二哥肯定会尥蹶子的。”
“岛岛乐队那群小孩其实也不错,才二十多岁,路还长着呢,只要认个好老师,以后不见得会比雷鸟差。”
幽暗中,窃窃私语声并不大,在劲臣那桌卡座隔壁,背朝着舞台的参朗和商宇贤对视一眼。
舞台上的吉他演奏还没停,在别人欣赏音乐时交谈,很影响他人聆听体验。
商宇贤听他们说“容修”,不由皱眉转过头,想提醒一下对方注意素质,参朗拉住他,摇了摇头。
“眼下井子门夜场歌手饱和,没什么活儿,还都是高手,海定更不用说,全是大学,没什么像样的夜店。”
“雷鸟搞对家的方向弄错了啊,搞那群小崽子顶什么用,还两姓家奴,把容修在东四搞臭了,他身边的人就都别想在东四混了。”
“可是不是,那群小崽子,包括井子门小歌手,要是没有容修撑腰,哪个敢来东四挣钱跑场子,还不得被剥光一层皮?”
“那当然,容修现在的身份,对东四夜场介绍一下,夜场老板给面儿,他手下的小崽子们就可以来抢饭碗了。”
“那还不简单,只要把大的搞死,崽子就得自生自灭了啊。”
就在这时候,卡座中交谈的四个人,听见身后墙角的那桌传来一句话,那嗓音,轻轻淡淡的,缓缓而又雅致——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四人愣了愣,半天没听出这句话啥意思,但交谈声却停止了。
坐在劲臣对面的商宇贤,却是颇具兴味儿地打量了他一会。
参朗小声:“劲臣说啥?”
商宇贤瞟他一眼:“别碰枝头鸟,通常枝头鸟巢中都有待哺的小鸟;或者说,别碰带崽子的老虎,小心他会要你的命。”
参朗闻言吓一跳,不由挑眉笑开了,细着眼睛端详自家大影帝。
劲臣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斜倚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望着舞台上的男人。
嗯……越看越舒坦,看瞧越满意。
这弟媳好啊……
听别人说容修坏话,立马不乐意了,还真是护着啊。
——带着崽子的老虎。
一点没夸张。
舞台上,一首指弹殿堂级经典过后,容修又来了一段木吉他solo,从没听过的旋律,应该是原创即兴。
在岛岛乐队唱歌的时候,东四的摇滚老炮们几乎都起哄了,酒客们也都随大流地跟着嘲笑过,然而,当容修上台之后,大多观众都表现出了良好的素质,欣赏音乐时也都沉浸进去。
不过,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雷鸟乐队的挑衅,一定会让容修恼怒——
毕竟雷鸟是玩朋克的,刚才在台上唱的三首歌曲,简直点燃了音乐酒吧,演出现场火爆无比,容修的学生们不是雷鸟的对手。
而容修登上舞台,大家猜,身为大前辈,他至少会来一首炸爆舞台的硬摇,或骚气的现场,狠狠地打雷鸟的脸。
谁会想到,容修先来了一首经典指弹,听得专不专业的都浑身通透,细腻而又绅士地,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功底,不愧是雷利农老爷子的小徒弟啊!!
就在大家期待接下来的打脸情节时——
Solo的调性又变成哀伤抒情的走向了?!
众人不可思议,难道他不准备用流弊吊炸天的现场,嗨翻了酒吧,打雷鸟的脸吗?
那张英俊的面容平静而又柔和,他静静地弹奏着那把廉价的木吉他,真的就像在学校的操场上、路边小摊、家里花台上唱歌一样,他太轻松自然了,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宁静——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并不孤独,柔和的目光扫过全场静悄悄的观众,掠过远处幽暗处的卡座,又缓缓往回收,最后那道柔软的眼神,逗留在角落暗处的雷鸟队长戈强身上。
容修并未露出多余情绪,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对着麦架话筒自弹自唱。
而那把好嗓子唱出第一句歌词,就让戈强呆愣在了原地——
“I’mbleeding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