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什么事?”遣退了殿内的一众人等,大殿显得空落落的,火盆子里头烧着黝黑的木炭,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衬得大殿更加安静。皇帝坐在龙椅上,向后撑了撑身子,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看出了祝王的一反常态,心里也在琢磨着令他一反常态的理由,却始终没将它往最坏的那头想。
祝王抬头,望向万盛帝之时,双眸里噙满了泪水,他努力维持着声音地平稳,语气之中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父皇为何这么狠心?”
夏时雍不知前因后果,被他这么冷不丁的一句给吓了一跳,同时也甚是不解,他皱着眉,声音之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你说什么?”
祝王再也绷不住了,伏地嚎啕大哭:“同样是儿子,您为何如此待我?为何如此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皇帝从未见过祝王这般哀戚的模样,一双眉是越皱越紧。他盯着祝王的上下起伏的肩头,有一口气堵在了心口。
“一直以来,我是如此地敬爱您啊......您却只是利用我......现在利用完了,要将儿臣抛弃了么?您与母后的纠葛,我从来不知,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着大晏的祝王、您的三儿。我从未想过谋害过谁,可为何母后离我远去,兄长对我仇恨,我最敬重的人......他对我恨之入骨......他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听着祝王浸着委屈的痛诉,皇帝眼眸一闪,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他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你都知道了?是皇后告诉你的?”
这个问题,祝王知道皇帝一定会问,他提早思考过了,早有准备,他顺着皇帝的话向下说:“是的,母后生前交托给我留了一个小箱子,说是等她死后再打开。我前几日将它打开了,看到了里头她留下的信。”
皇帝拍案而起,终于不再藏着掖着,将心中真实的情感宣之于口:“这个贱人!!无信无下一世投胎做长舌妇吧!”
他们二人之间曾有“海誓山盟”,皇后同皇帝约定的是不告诉祝王他们之间的恩怨,而皇帝向皇后约定的是他并不会迁怒祝王,允诺给他一个和太子公平竞争的机会。
可事实上,这个机会皇帝确实给了,但暗地里,他一直都在压制祝王一脉的势力,帮扶太子的人。
从始至终,皇后坚守住了这个不堪一击的约定,违约的是皇帝。
祝王听着皇帝恶毒的指责,上身挺直,满目复杂地望着他,泪无声落下。
人都死了,还不够吗?恩怨还要从棺材中掀出来,反复折腾?
皇帝被祝王脸上伤心欲绝的神情蛰了一下,气焰消了一些,他重新坐回位置上,暗暗思考着一些东西。
他还未再开口,祝王便道:“父皇已经打算铲除我了吧,儿臣一直明白一个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这心里总是酸涩得可怕,我想问问父皇,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祝王于他,确实是个无辜且优秀的孩子,只是被皇后的仇恨连带了,皇帝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与皇后的种种纠葛,疼爱不起来。
但皇帝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祝王的毛病来,祝王从政的几年里,自己交代给他的事情,桩桩件件有着落,而且都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可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夏时雍的杀心忽的动摇了,最后说出口时,竟违背最初的想法:“你做错什么,朕也不打算杀你,只是朕老了,在皇位上待不了多久,这个位置是要留给太子的,你与太子不能再这般明争暗斗了,朕要削你的权而已。”
重音落在“而已”上,皇帝都觉得自己没太多的底气,心虚不已,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并不是这么想的。
身在帝位多年,夏时雍早已习得临危不乱之术,说出来之时声音笃定,面不改色,以假乱真不在话下。
祝王现在哪还会信他的话,不理会他的言语,面容坚定道:“父皇让儿臣“死”吧,儿不要名不要利不要权,儿想要一条生路,一个平凡人的生路!孩儿变成山野村夫,此生不再入皇城!”
皇帝一愣,略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祝王心死得这么彻底。他原以为他抛不下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东西......
他看着祝王低伏着后脑,皱了皱眉,心中忽然起了试探之意,他故作挽留道:“你想好了?朕只是想削你一些权,将来派你到封地上驻守,荣华富贵不会少的,这些你当真舍得?”
祝王谨记皇帝心口不一的特性,不会被他诱使,眉宇间反而是更坚定,他朝着地板重重一叩,亢声道:“儿臣只愿去个穷乡僻壤,做个乡野村夫。母后已逝,儿远走,一些秘密应当被长埋,儿臣心意已决,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抓着扶手,沉默了许久。许是皇后已经躺在了棺材里,不用朝夕相对了,他心中的恨意随着天人永隔消减了些。这时皇帝看向祝王,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滔天恨意,而是这人也是他的儿子啊,一个没有做错什么事的儿子,他为何要对他这么狠心?
良久之后,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好,朕应你了,你去吧,朕会将一切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