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儿听了这丫头?的言语,心里越发奇怪了。
这浣花屋她知道,是靖国?公?府东花园里的一处凉棚,三面环水,四面透风,是个盛夏纳凉的好去处。
上辈子,酷夏心烦之时,她也常一人来此散心。
只是后来,郑廷棘因此事屡次冲她发火,她便渐渐不来了。
郑瀚玉腿脚不便,平日里甚少出门,那地方距海棠苑有些路程,大清早起他怎会去那儿用?膳?
上一世?,他可没这习惯。
宋桃儿微一犹豫,那小丫头?便催促起来:“太太快走吧,四爷可等了好一会儿了呢。”言罢,竟不由分说?扭头?向东跑去。
宋桃儿心中微一琢磨,这事倒没什么好扯谎的,便跟了那小丫头?往东花园行去。
进?了东花园,只见四处花木扶疏,鸟雀声声,怪石嶙峋,流水淙淙,清雅安静。
靖国?公?府算得上当世?极富贵的几大世?家之一,这私家园林自也盖的华丽阔绰,亭台轩馆自不在话下,园中栽种花木更不乏名种。
只可惜,宋桃儿大多不识得。
那小丫头?脚步轻快,在前蹦蹦跳跳,须臾功夫就领着?宋桃儿穿过碎石小道,走到了浣花屋外。
凉棚外,一条自湖中引来的溪水由阶下流过,不时有花瓣坠落,随水飘零,却?是一派风流意境。浣花屋之名,也由此而来。
宋桃儿自然是不知这些典故的,只是深喜这地方清幽雅静。
走到门外,果然见郑翰玉贴身服侍的小厮莲心守着?。
莲心一见她来,忙上前作揖赔笑:“太太可算来了,爷等了好久呢。”一面向里报道:“爷,太太来了。”
宋桃儿仰头?,只见那凉棚四面竹帘微卷,一人高居其中,身姿颀秀,正是郑瀚玉。
她垂下脸来,提着?裙褶,踏着?乳白?色碎石台阶,一步步的上去。
郑瀚玉手中端着?一只冰瓷茶碗,正自饮茶。
他今儿换了一件淡月白?色竹布衫,头?上的发依旧只用?一根浅青色带子束了。微风时来,吹拂着?他鬓边碎发,抚过那清癯俊逸的面容。
直至此刻,宋桃儿依旧不敢置信,这样一个俊秀脱俗的男子,竟成了自己的丈夫。
她走上前去,道了个万福:“四爷。”
郑瀚玉看她来了,放下茶盏,向她莞尔一笑:“来了,坐吧。”
宋桃儿轻轻应了一声,依言与?他相对而坐。
郑瀚玉便侧首向莲心吩咐道:“将?饭菜拿上来罢,我?同太太就在这里吃。”说?毕,便向宋桃儿微笑言道:“早起,我?看你睡得熟,便没有叫你。我?有些公?务急需处理,天不亮便去外书房了。没曾等你起来,不生气吧?”原是想等她一道起来的,谁知一大早就有加急密报进?来,盖着?火漆印,还有专属于三皇子的印记,他便知必有急要紧的事了。不然,陈良琮如何也不至于打搅他的新婚夜。无奈之下,他只得暂且先去书房,待处置之后,天色早已大亮,而宋桃儿业已去了松鹤堂,他便想着?至少早食同她一道用?了。
宋桃儿忙摇头?道:“四爷公?务要紧,我?怎会生气。”
她微垂着?头?,并?不瞧他,一袭大红的衣裳将?她衬的肌肤胜雪,明艳动人。虽已是妇人装扮,却?仍旧是一副少女之态,带着?将?熟未熟的青嫩与?稚涩。
原来她为人妇时,是这个模样么?
郑瀚玉看着?她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中忽起了几分促狭之意。他执壶,往宋桃儿的杯中注满了茶水,微笑道:“昨天夜里……”
宋桃儿的脸猛然一烫,昨天夜里的情形顿时涌上心头?。
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男人衣衫齐整,甚至衣带都未解开,仅凭着?唇和手就将?她奈何到神魂俱醉。
相较于她的失态,郑瀚玉却?好似始终冷静如一。
他和她说?了些话,她却?都记不得了,问了她什么,她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答的。
迷乱之中,她只记得郑瀚玉那双眼眸,狭长的眸子黑亮的犹如一口深潭,仿佛自己就要溺死在里面。
而今日,他又衣冠楚楚,坐在这里,云淡风轻的与?她笑谈昨夜的事情。
宋桃儿忙抢声道:“四爷莫再提起!”
郑瀚玉剑眉轻扬,轻轻一笑:“怎么?我?只是想问问娘子,昨夜睡的可好?卧房床榻铺盖,可还习惯?”
宋桃儿越发窘了,只好暗自责备自己胡思?乱想,口中含糊道:“都好,多谢四爷记挂着?。”
郑瀚玉微笑道:“夫妻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说?话间,已有丫鬟将?早食送来。
因是在外头?,各样汤水粥饭点心菜蔬都以食盒盛装。
四个乌木八宝攒心盒子,摆于桌上,正好十六个碟子——四荤四素、一甜一咸两样粥、又两甜两咸四碟点心。
宋桃儿细细看了一眼,其间竟有七八样自己素日爱吃之物,倒也欢喜。
打从昨儿一早起来备嫁,直至晚上入洞房,几乎一日水米没打牙,统共也就吃了喜娘拿来的那些糕饼甜汤。到了今晨,又得耐着?性子,应付周旋蒋二太太,又要服侍郑罗氏用?膳,早已饿的有些头?晕眼花。但饶是如此,她依然记得这靖国?公?府里爷们用?膳的规矩,便要起身替郑瀚玉盛粥。
郑瀚玉却?率先拿起一只小碗来,自青瓷海碗中盛了一碗冰糖红枣银耳粥,轻轻放在了宋桃儿面前。
望着?怔怔的宋桃儿,郑瀚玉笑言:“我?记得,你爱吃甜的。”
宋桃儿迟疑了片刻,小心问道:“四爷,不必我?服侍了么?府里的规矩,不是说?……”
郑瀚玉未等她说?完,便淡淡道:“别房的规矩是别房的,在我?房中,我?的话便是规矩。咱们是夫妻,对桌而食,天经地义。”话至此处,他重又笑意温然,向宋桃儿道:“再说?,我?想和你一道吃顿饭。”
宋桃儿听他如此说?,软软的应了一声,便端起了粥碗,心里却?道:这四爷变脸跟翻书似的,方才还冷言冷语的,转头?又笑的这样好看了。
想至此处,她抬头?悄悄瞧了郑瀚玉一眼,却?看他正自夹了一块鸡片递入口中,如行云流水,洒脱自如。
宋桃儿脸上有些热,心里暗道了一句:四爷好看的像那戏台子上的人呢。
也不知怎的,直到了现下,宋桃儿对于自己已嫁给了郑瀚玉一事都并?无几分实感。这样好的一个男人,竟然成了她宋桃儿的丈夫,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许是上一世?被郑廷棘欺凌践踏,她总觉得并?不会有哪个男子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更遑论是这样一个身份尊贵、风姿卓众的男子了。
心中正自想着?,一块油酥卷被人递到了口边。
宋桃儿微微一惊,抬头?望去,却?见正是郑瀚玉拿着?那块点心。
郑瀚玉向她一笑:“怎么只喝粥?也吃些点心。这油酥卷是宫里的御膳,因着?老太太喜欢,圣上开恩,特?意准许御厨到府中来传艺,所以府里才能做。外头?吃不到的,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