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廷棘从海棠苑夺步而出,一路向西角门直奔而去。
跟随的小厮见主子?爷乌云满面,显是山雨欲来,不敢多嘴多舌,只随着他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西角门上,郑廷棘忽的抬腿踹了那小厮一脚:“瞎了眼的东西,爷要出门,还不备马!”
小厮冷不防挨了这一记窝心?脚,直痛到心?肝里去,又不敢叫疼,忙从地下爬起,奔去马厩将郑廷棘平日里的坐骑牵来。
郑廷棘接过缰绳,一跃上马,就?驰骋而去。
小厮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没问爷这是去往何?处!
郑廷棘纵马疾驰,狂奔而去,出了京城大?门,便奔往清泉村。
郑瀚玉的说辞,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不信宋桃儿便当真会?舍了自己,转而投入他四叔的怀抱。他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还及不上郑瀚玉那个残废么?!
与?桃儿定亲的人是他,郑瀚玉凭什?么将她夺走?!
何?况,他依稀记得,桃儿还来府中走动时,曾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和绣件儿赠与?自己。只是那时候自己糊涂,一样也没看在眼中。及至婚后,夫妻之间相处,她也总是温柔体?贴,任他予取予求。还有那香囊,那伴他至临终的香囊……
是以,郑廷棘坚信宋桃儿于自己有情。
他甚而将之前在江南豢养的两名外宅给予了一笔养老银子?遣散,只想着今世好?好?的待她,两人好?好?的做夫妻,怎会?杀出郑瀚玉这桩事来?
郑廷棘遣散那两名外宅之时,看着往日倍受自己宠爱的艳丽妇人在面前哭成一团,花容无主的模样,他竟无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只觉心?硬如磐石。他可?记得分明,上一世自己遭难,养的那些个女人,府里的不必说,罪人家眷自有律法?处置,外头的这两个女人,饶是自己平日对她们百般宠爱,一听闻消息,立时便做鸟兽散,带着自己往日赏她们的珠宝财物,转身就?给别人当外宅去了,连一滴儿泪也没有掉。这些事,都是他在江南的旧仆写信告知的。
郑廷棘实则也心?知肚明,这些欢场女子?逢场作戏,心?里贪图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财势,然则好?歹露水夫妻也做了那么久,竟连半点情分也无。
到了落魄潦倒的境地里,他方才明白过来,这世上能真心?待他的女人,大?约也唯有她了。
唯有这结发夫妻,才是患难与?共的人,可?她却早早的病逝了,自己甚至还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些旧事不断的翻涌上来,撕扯着郑廷棘的心?肠。
骏马飞驰,风自脸颊两侧呼啸有如利刃划过,郑廷棘只觉两耳嗡嗡作响,胸口气血沸腾。
老天让他重活一回,就?是挽回这曾经失去的人,难道不是么?!
清泉村距离京城颇有一段路途,然则郑廷棘所乘马匹甚是神骏,一路又不停歇,平日里要走两个多时辰,今日只一个时辰便到了。
郑廷棘进得村中,方才暗骂自己草率,他并?不知宋家在何?处,来时却也忘了问。
无奈之下,只得在村中四处打探,这方撞到了宋家门口。
村中人见这老宋家,前一日才有个乘坐轮椅的清癯贵人造访,今儿又有个骑乘着高头大?马、一袭华服的俊秀公子?前来,不由越发惊奇,都暗道这老宋家是交了什?么鸿运,让城里的达官贵人如此惦记。
郑廷棘到了宋家,还未下马,就?见篱笆门上拴着锁,不觉有些发蒙。
一旁有那好?事看热闹的村人,便指点他:“这位公子?爷,宋家父子?两个连着老娘一起到镇上采买去了,就?他家媳妇和姑娘在。如今这姑嫂两个都在村口河边浆洗衣裳,你要寻,就?出村顺着河道往下游去,有一大?片浅滩的地方就?是。”
郑廷棘心?烦意乱,随口道了一声谢,又骑马前往。
出了村子?,依着那人所说,顺着河流往下走去,不出半里路程,眼前豁然开朗,果然好?大?一片浅滩。
浅滩之上,聚拢着许多村妇,老少不一,皆蹲在地下使着捣衣棒,咚咚声中夹在妇人们的嬉戏笑语,倒好?一派溪边浣衣图,颇有些田园野趣。
郑廷棘心?中有事,自是无心?观赏,眼神在这些妇人堆里流连,寻找着宋桃儿。
少顷,他便看见了宋桃儿。
她在河道转弯处,独自一人蹲着,手?里握着一柄枣木棒槌,一下下的捶着摊在石头上的衣服。
郑廷棘微微干咽了一下,迈步向她走去。
宋桃儿今儿穿着一领粉桃色细布扣身夹衣,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节嫩藕似的雪白胳臂。她梳着乡下姑娘常见的发辫,两鬓碎发滑落,遮住了那光洁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