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房中,宋大年与刘氏两个对着发愁。
老两口子合计了半日,也没?商量出?个主意来,宋大年禁不住又埋怨起浑家:“没?事带闺女进那府里干啥?还让闺女乱走,撞到人家眼?睛里了!”
刘氏满腹委屈,说?道:“我咋让她乱走了?往年去那边,一向也只是在老太太、太太房里坐着,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也都是丫鬟们领着,哪儿敢乱跑!我咋知道那四老爷眼?就那么鬼尖,在哪儿瞅着我们桃儿了。”
宋大年叹了口气,又自责道:“说?来说?去,都怪我当年糊涂,没?换那庚帖,就啥事也没?了。”
刘氏便戳了戳他,问:“他爹,今儿郑四爷过来,庚帖可还给咱们了?”她心里意思,倘或庚帖还回来了,国公府里便没?了字据把柄,大不了一家子人不认账就是。
宋大年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道:“那郑四爷是个精细人儿,脑子清楚的很,又把桃儿的庚帖带去了,还留下话,说?等咱们的信儿。我看那意思,国公府是要定了桃儿,只看咱们想把桃儿嫁给哪房了。”一番话说?毕,他禁不住吐了口气,“这郑四爷,小小年纪手段倒这般干练!还真有、真有老国公爷当年的样子。”
郑瀚玉出?身于?名门世家,又是官场上?历练了一世的人,对付他们这样本分的乡下人家,自是游刃有余。
刘氏便自言自语道:“我瞧这郑四爷比二房的少爷好,他那样的人,今儿来咱家吃茶,眉毛都没?眨一下,家里待客的点心也吃了两块,倒不似京里那些?寻常的贵人们,动不动拿鼻子孔看人。往年,我带着桃儿去那府里,叫桃儿带些?自做的点心什么的,人家大少爷瞧都不瞧一眼?,甚至有一次还当面拿去喂了狗。这郑四爷,倒把咱们当个人看承。”
“嗐!”
宋大年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乏力,他是一家之?主,阖家子人都望着他拿主意,他却能怎样?
靖国公府之?于?宋家,就像高山之?于?蝼蚁。
正?当这沉默之?际,但听吱呀一声门却开了。
两口子一起望去,宋桃儿走了进来。
宋桃儿走到了屋中,满面平静,说?道:“爹,娘,你?们不必烦恼了,我愿意嫁给郑家的四爷。”
刘氏只觉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了,忙忙的用手掩了。
宋大年望着女儿那娇弱的身躯,单薄的肩膀,心中忽然像被刀捅了一般,酸涩难忍,半日说?道:“桃儿,那郑四爷是个瘫子,你?……”话未完,竟再也说?不下去。
宋桃儿却神色从容,浅浅一笑,有些?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了一抹浅浅的酒窝,她说?道:“爹,没?事的,我想明白了。横竖我都是要嫁人的,既然郑四爷情愿娶我,我便嫁他。这是女儿的命数,不与旁人相?干。”
或许上?天?就是注定了她要嫁到国公府去,既然如此,与其让郑廷棘糟蹋,还不如跟了郑瀚玉。
她自己站出?来,也不必家人为难了。
那国公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已去了一遭,不怕再去一遭了。
宋桃儿望着父母那颇为沧桑的面容,又笑道:“说?起来,还算是女儿配不上?他。”
郑瀚玉正?坐在海棠苑西花厅之?中,面前桌上?摊开着一册兵书?,一旁的青瓷茶盏之?中正?冒着袅袅白烟,茶香四溢。
这本书?停留在这一页上?,已有半个时辰了,他自知并未看进去。
从清泉村回来,府中沸反盈天?,人人纳罕这自打腿残以来便再不肯出?门的郑四爷,怎么会破天?荒的去了一趟乡下。
郑瀚玉并未理会,任凭府中流言四起,他知道那些?都传到了二房中去。
今生,他正?是要郑廷棘眼?看着他迎娶桃儿,眼?看着桃儿变成他再也不能触碰的女人。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拿起放于?桌上?的皮套子。
从清泉村出?来时,宋家人也失魂落魄的,竟忘了讨回这物件儿,他便一道带了回来。
皮筒外裹着的棉布套子上?绣着喜鹊登枝,口子处的针脚亦扎的牢牢的,好不令里面的热水洒将出?来。
这针黹自是及不上?府中豢养的绣娘们,但如此细腻体贴的心思,便也唯独是她了。
郑瀚玉抚摩着皮套子,温然一笑,低声自语:“桃儿,咱们就要成亲了,你?可欢喜?”
今儿见着她家人,显然她父兄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与宋桃儿相?处便知,宋家的家风绝非贪图富贵之?辈,更遑论卖女求荣。
宋家疼爱女儿,又怎舍得让女儿嫁给自己这样一个不良于?行的男人?
上?一世,宋桃儿病逝之?后,宋家好似还来府中大闹了一场,在京中弄的人尽皆知,靖国公府的名声很是臭了一阵。最终,依然是被国公府强行弹压了下去。
那时候,他正?出?外剿灭□□,回京之?后得知此事,派人寻访,才知宋家已阖家迁往外地。他也曾派出?许多人手寻找,却终究是茫茫人海,渺不可寻。
这些?遗憾,这一世都不会再发生了。
郑瀚玉正?沉浸在这对往事追忆之?中,却忽听得莲心在外头嚷道:“二少爷,四爷正?小憩,您不能进去!二少爷!”
但听得一阵杂沓脚步声响,果见郑廷棘自外闯将进来,他双目圆瞪,竟向自己戳指大骂:“郑瀚玉,你?未免欺人太甚!”
郑瀚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淡淡一笑:“好侄儿,如今连四叔也不叫了,想必上?一回的家法,并没?能让你?记着什么是长幼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