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弘河市一秒入冬。
天刚蒙蒙亮,古街巷子里,占了四个院子的程家豪宅隐匿在一片迷雾当中。漂亮的琉璃瓦屋顶积了一夜的霜,满院子的树叶也被镀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白边。
古老的建筑,气派的大门,一看就是当代大隐于市的有钱人家居所?。
一个穿白色长衫的男人掏出钥匙开了门,再牵起边上的小姑娘。那姑娘蹦蹦跳跳,跟着走进院子。
进了院子,程述鸿打了个电话。
周腾萍接着电话迎上来:“回来啦,那孩子?呢?”
程述鸿收起手机,表情一愣:“孩子呢?”
周腾萍:“雾太大,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个东西闪了一下,往阿让房间飘走了。”
程述鸿问:“那东西什么颜色?”
周腾萍回忆:“红,又有点儿黑。”
程述鸿表情放松:“那就是了。小丫头今儿一早没睡醒,不愿意扎头发,穿的红衣服。”
周腾萍忍俊不禁:“不愧是你教?出来的,那怕是翻着跟斗过去的!”
程述鸿哈哈大笑。
“你?是不知道,那丫头才六岁,就什么都懂了,我不能再把她留在武馆,整天跟群三大五粗的汉子?打成一片了。”
“带回来养挺好的,阿让也有个伴儿。”
程述鸿问:“阿让这段时间的状态怎么样?”
自从父母遇难,那孩子?就崩溃了,患上了超忆症。
患这种病的人没有遗忘的能力。
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父母惨死的现场,连选择性遗忘的权利都没有,这对他来说太残忍。
周腾萍说:“跟三年前比已经好了很多,没那么孤僻,也不会再抵触陌生人,应该能接受多一个妹妹了。”
三年前,那孩子?的眼神戾气重,连她见了都被吓一跳。
“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就是辛苦你,又要兼顾工作,还?要大老远跑来帮我看孩子。”
“说什么呢?阿让也是我姐姐的孙子?,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焦软趴在窗户边。窗台不算高,但她也不高,努力踮着脚尖也只勉强露出半颗脑袋。
她见到了爷爷给的照片上那个,超好看超好看的小哥哥。
她觉得这个哥哥真人比照片漂亮,眉毛,眼睛和鼻子,还?有嘴巴都长得好好看。
就是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像是在看待私闯民宅的小土匪。
焦软踮着脚尖,蹦到窗台上趴好,表示自己只是潜伏,不打劫。
房间里的小哥哥瞥了她一眼,就又低头继续写作业。
他好像很胆小怕生,她打算主动交朋友。
一般她出现的时候,都会有人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家人去哪儿了这些?问题,然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姓焦,爷爷姓程,说出去不像是一家人,还?被幼儿园小朋友笑过她撒谎。
所?以她今天打算先?自己坦白。
她手臂撑着窗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伸出右手,想跟这个哥哥握个手。但他好像没看到,她干脆缩回手不握了。因为她发现这个窗户有点儿高,怕摔着。
她双手扶着窗沿,脆声声搭话:“哥哥,爷爷说我有家人。”
那个胆小怕生的漂亮哥哥终于看向她。
她接着自报家门:“但我跟我爷爷不是一个姓。”
“你?原先?没有家人?”
小哥哥理她了,她好高兴!
焦软兴匆匆回答:“有的呀,爷爷说,你?就是我的家人。”
漂亮哥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
“你?从哪里来的?”
她兴高采烈地指指武馆方向。做完自我介绍,就见爷爷过来了。
焦软能感觉到,这个哥哥不太喜欢自己。不过哥哥听完爷爷的话以后,看她的眼神就变得友好了一些?。
她赶紧把爷爷之前对她说过的话背给他听。
哥哥听完,笑了一下。
焦软觉得,他笑起来好丑,因为他一笑,就像是在嫌弃她。
他还?是像刚才那样子板起脸比较漂亮。
不过后来,他每天都那么漂亮,因为他其实不爱笑。
两个月后,爷爷请来一个戴眼镜的算命先生,说是要给她取个辟邪的小名儿。
焦软见到那算命先生,觉得他像动画片里的骗子?。
她也学哥哥那样板着脸:“我不是特别喜欢你。”
算命先生滑稽地笑了一下。爷爷连忙说:“这孩子性格皮,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算命的又瞅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晃脑地说:“小姑娘叫焦软,单字儿一个‘软’?”
爷爷:“对的对的。”
算命的翻白眼掐了掐手指。
“字里带软,那就需要硬一点的小字来辅助。”
焦软看了看爷爷。爷爷揉了揉她的脑袋,转头问:“那依先?生看,这孩子该叫个什么小名儿?”
算命的掐着小手指,嘀嘀咕咕一阵,眼睛一睁:“我看就叫硬硬!”
焦软眼睛一闭,“哇”地一声就哭了。
她跑出去,蹬蹬蹬爬窗台滚进程让房间,眼泪跟串珠似地往外滚:“哥哥呜呜呜呜……”
程让还和两个月前一样刻薄无情:“好好哭,别把眼泪蹭我衣服上。”
焦软打了个哭嗝,抽泣了几下,把眼泪蹭他裤子上。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诚实又无辜地解释:“没蹭衣服上,呜呜呜呜。”
可能是不忍心他的裤子被她弄脏,他终于大发慈悲关心了一句:“你?哭什么?”
她泪眼汪汪,告状说:“爷爷找了个四眼儿道士,给我取了个好难听的名?字。”她气不过,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超级难听!”
程让突然笑了:“有多难听?”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有多难听,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焦软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他。
程让把她拎起来,放到书桌旁边,像是非常好奇到底有多难听:“说,不笑你?。”
焦软:“叫——”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叫嘤嘤。”
程让:“哪个英?”
她吸了吸鼻子?,龇牙咧嘴嘤给他听:“嘤嘤嘤嘤,的,那个嘤嘤。”
程让:“哦。”
他可能是觉得不怎么难听,不好笑,就失去了兴致,转头继续做卷子。
焦软扯了扯他的衣袖,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你?叫我呀。”
程让没抬头,嘴上跟她说着话,手上勾写着数字:“叫什么。”
“我新得的小名呀。”焦软想听他说嘤嘤。因为他的脸好板正,总是一本正经,表情就跟爷爷在外人面前那样,她想看他“嘤嘤嘤嘤”的可爱表情。
程让的嘴唇动了动:“焦嘤嘤?”
焦软:“……”她翘起嘴巴,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程让用笔尖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不是叫焦嘤嘤吗?”
焦软用力抿着嘴唇,极度不满他的叫法:“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