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师父问她:“难道就这么自降身份去做一个戏子?”
她苦笑,上辈子在云府已然是个最低等的粗使丫头了,这辈子又哪里来的自尊去挑剔。奴籍的丫头和乐籍的戏子,她分不出谁比谁高贵。
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从师父那里偷来的盘缠在那天打斗的时候给弄丢了,若是不跟着戏班子,她恐怕在进京之前,就饿死了。
又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德清班总算是到了京城,而悠然也总算下定决心要跟班主学戏了。只是因为悠然心中只有那个穿月白长袍的师父,不愿再叫别人师父,便不改口仍叫他班主。曹嘉与张大壮最高兴,大壮在悠然正式拜师那天晚上多做了两只鸡腿给悠然补身子,说是这样能叫她唱得更响亮,结果被曹嘉狠呲了一顿。
虽说悠然练武有些功底,可跟戏曲的练功还是很不一样的。每天师兄弟们两人背对着下叉后,师父用绳子将两人的脚捆起来,坚持半个时辰,这其中谁要是稍稍想偷点懒,便会连累另一个人,因此这个方法倒是让师兄弟们都结下了更深的感情。
悠然与曹嘉一组,曹嘉每每偷偷让悠然放松一下,纵使自己疼得龇牙咧嘴。悠然也知道他这点小心思,心中感激之意也更厚。
德清班要闭关三个月全力准备十月的宫中汇演,这一日得了闲,曹嘉才带着悠然偷溜上了街。
“哎我说,你是咱戏班子里除了师娘唯一的女子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女的了,就别再整天穿男装了。尤其是你以后要在台上演小生,台下要是也像个男的,多不好。”
“那你为什么台上演花旦,台下也像个女的?”悠然瞅着他这一身碎花丝绸裙外加一条粉色披帛,皱了皱眉。
曹嘉翻了个白眼:“我这是生活需要,少废话,跟我过来。”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悠然穿梭在各大丝绸铺、首饰铺、胭脂铺,挑中的都是京城时下最时兴的款式,连店老板都夸赞曹嘉的眼光就是有些官宦人家的夫人都比不上呢。
悠然心想,就凭他这逛花街柳巷的本事,当然知道女人喜欢什么了。
悠然被曹嘉按在椅子上吩咐人来给她换女装,隔着帘子,悠然听得曹嘉跟另一人寒暄。
“筱老板,好久不见。”
“哟,九老板,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啊?”
“半月前刚到,这次你们庆余班怕是要夺得头筹了吧?太后很是喜欢你呀。”
“咱们俩之间还说这个?那谁不知皇上最宠爱的宛公主对你可是倾慕已久啊。”
悠然只觉那人的声音醇厚如酒,讲话不疾不徐,好奇是谁,将帘儿掀起一角,向外窥去。
这一窥,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冤业。只见那公子生的是骨相极佳,双目炯炯。腰身挺拔,丰神俊朗,潇洒中不失沉稳,儒雅中别有一股风骨。正正是云铮是也!
悠然纳闷,何以他的皮相会跟几个月前的少年郎有这么大的差别,而比上一世还要多几许风流呢?
那公子仿佛意识到有人在打量着他,下意识朝帘后望去。悠然一下收了手,帘子随风飘了飘,衬出悠然窈窕的身段,一双粉色的绣鞋在襦裙下若隐若现。悠然假装摆弄步摇,遮住了自己的脸颊,却听得曹嘉唤道:“悠然,好了没有,好了就出来叫我看看吧。”
悠然哪里敢出去,只想找个地道溜走,恨自己不是个土拨鼠。然而,这小小的帘布后面又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定了定心神,打定主意只当不认识旧人。
说不定,在云铮的眼中,自己的眼中也有了些许变化,只要一口咬定他认错了人,大庭广众,料他也不敢出格。
悠然应声掀帘而出,而厅中站着的两人却仿佛魂飘离恨天似的,都看呆了。
悠然一身淡黄罩白纱襦裙,空灵飘逸,乌黑的长发被步摇轻巧地挽起,垂下来的头发随意散在胸前,更衬的皮肤白皙而红润。眉似远山,眸若秋水,口如含朱丹。身段如行云流水,步态似惊鸿凌波。
曹嘉只道她换了女儿装定会显得温婉一些,却不料是惊为天人。他以前有过那么多女人,却从不曾见过这样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她气质如兰,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
“悠然,你觉得好看吗,要是好看,就向店老板拿了这身。”
悠然微一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进屋换下这身装束。
自始至终,云铮也只是看着她,并未说话。而他的表情,也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悠然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心吊胆,不知云大少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悠然掀开帘子进了屋,躲在帘后,小心翼翼地撩开一小块缝隙,只怕心要随着那缝隙飞了出去。
说话间,一位随从模样的人匆忙进店来,附在云铮耳边说道:“皇上召您尽快进宫去。”
云铮对曹嘉一抱拳,道:“九老板,十月十五宫里见了。”
曹嘉回以一笑,目送他匆匆而去。而悠然换回男装走到他背后。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