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义的坦然深深刺伤了皇帝那颗苍老的心,践踏了他身为帝皇的骄傲。他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明白自己老了,老得谁都想敢欺骗他,算计他。他自以为掌控在掌心的棋子,没有预想中的听话,他的儿子对他全无敬畏之心。
原以为掌控了全局,操控了所有人的命运,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人愚弄的傻子,为人操控的牵丝傀儡。他心中愤怒,愤怒柳素卿的欺骗,同样愤怒徒元义揭穿了骗局。
纵然皇帝心中清楚,如徒元义所言事前揭穿借命的骗局他根本不会相信。可他宁愿被骗,也不想这一切被当众揭发。借命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做这场美梦,可现在他的梦还没开始就被无情的打碎了。
皇帝心中的怒火,唯有鲜血才能浇灭。他那双苍老而?浑浊的双眼在帐内每个人脸上扫过,想要看出谁正在嘲笑他,谁想要挑战他的权威。
徒元义踩了皇帝好几次底线,却非常清楚适可而止的道理。该说的说了,该揭穿的已经揭穿,该亮出的底牌已经翻出,没有必要继续捋虎须,哪怕这是一只苍老的病虎。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致他如斯地步的柳素卿身上?。
看透了皇帝掩藏于平静下的怒火,柳素卿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了解皇帝胜过?皇帝自己,又如何会不知自己所要面对的。成?者王侯败者贼,事已至此,柳素卿无话可说,所以他对皇帝笑了笑。
这个放肆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落在皇帝眼中无异于最大的嘲讽。
皇帝猛地站起身,因?为过于急促,甚至踉跄了一下。他双手拔出乐康伯的腰刀,向柳素卿迎头砍了下去。柳素卿略一侧身,这一刀砍在了肩头。皇帝原是用了十分的力?,这一刀下去却是金属相击的声音,刀锋砍在了柳素卿的护具上,皇帝自己反而?倒跌了出去。
“陛下!”常公公想要扶住皇帝,却被倒退的皇帝撞出去摔在了桌角,头破血流,亦不敢出声。
徒元义伸手一抓,免了皇帝与常公公一同摔倒。然皇帝明显不领情,看着徒元义的目光是阴鸷的杀意,但也只是杀意。事到如今,皇帝依旧笃定了柳素卿不敢还手,却深知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敢提刀去砍柳素卿,然绝不敢向徒元义宣泄怒气。
乐康伯第一时间冲过来,挡在了皇帝面前,以防柳素卿暴起伤人。
徒元义仿佛对皇帝的杀意全无所觉,笑着解释道:“柳素卿修为不凡,身上还穿了锁子甲,父皇这样是伤不了他的。”
皇帝推开徒元义,一手扶住桌案,喘息道:“逆子,你在嘲讽朕吗?”
“父皇怎会如此想?儿臣只是提醒父皇,莫做无用功。这般鲁莽出手能不能伤人两说,就怕您伤及自身。”
常公公抓出帕子按住自己的伤口,看了徒元义一眼,又看了一眼皇帝,恨不得冲上去堵住这位信郡王的嘴。
皇后一直没有开口,只恨不得自己变成?隐形人。
“郡王好眼力!”柳素卿伸手解开衣襟,露出了里面的锁子甲背心。
先前良妃的金簪刺向他的后心,若非他下意识避开要害,那金簪怕还伤不得他。可惜在危机时,闪避是人的本能,柳素卿下意识的闪避要害,反而?让良妃那一簪避开了锁子甲所护的位置,刺伤了他的肩。
可对于徒元义,柳素卿依旧看不透。这位七皇子揭穿了他的计划,却也将皇帝的面子狠狠踩在了脚下。此举明显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付了他,他自己在皇帝面前也落不得好处。
柳素卿就见这位年轻的郡王对他笑了笑,那样干净全无阴霾的笑容是柳素卿从未有过?的,干净的不像是皇城长大的人。还真?是好命啊!
柳素卿忍不住想到,若是他能够与徒元义一样有选择的机会——不,没有如果,他与徒元义从来不是一样的人。
柳素卿有着不亚于徒元义的武道天赋,却从未想过将武道作为毕生?追求,权利才是他一生?的渴望和追求。他渴望权位,渴望将旁人踩在脚下或玩弄于掌心的成?就感。不管是输是赢,柳素卿都没有想过后路,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留在这座城里。
皇帝看着柳素卿衣中露出的锁子甲,喘息越发?重了些。借命的妄想被戳破后,皇帝的心智也仿佛恢复了正常。柳素卿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纨绔亲王,即便在猎场之中,以他的武功,又何至于要穿上锁子甲?
似是猜到了皇帝心中的疑惑,徒元义叹息道:“在看到春猎名单时,我曾经猜测你们想在猎场兵变夺权。知道借命之事后,才知你们比我想的更聪明。宁愿增加风险,骗陛下将借命的地点悬在这里,就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吧?”
“你说的不错!”柳素卿承认地甚是痛快,“借命仪式完成?,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皇帝杀子借命之事就会暴露于百官面前。”
彼时,在猎场的四位成?年皇子皆死在皇帝手中,掌控着猎场一半防卫的忠顺只要控制皇后,就能镇住群臣。京城看似由四皇子代政,然四皇子的亲信都在猎场,皇帝未立太子,二皇子就能以长子的身份出来控制局面,再狠毒一点,就是直接在京中兵变除去徒元灿和徒元明。
诸皇子死后,不管原来站的是哪位皇子,在面对暴君中,为了求生?都会急于寻找下一家。二皇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满朝文武的主心骨,收拾残局。
至于皇帝,即便是一国之君,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足以让他跌下尘埃。且那个取至亲心头血洗学的邪恶借命术,到底是借命还是要命尚且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