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潜脱去那件不成样子的上衣,露出肩背上一条条渗血的鞭痕,被鞭打得最严重的地方,还不是肩背,而是双臂。
常父摘来草药,在石板上碾碎,再将碾碎的草药,小心翼翼敷在越潜背部和手臂,越潜即便坚强,还是疼得咬牙,冷汗直流。
与疼痛相比,另有一种情感在心底滋生,似蛇般噬咬,那是仇恨。
这份阴暗的情感,在心中攒积,日日夜夜,使得越潜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孩子本是无忧的,快乐的。
夜里,为避免背部的伤口感染,越潜趴着身睡。
这不是一个舒适的睡姿,胸口贴着草席,呼吸不畅。
进入梦乡,越潜感觉到自己的腹部正贴在地面,他蜿蜒而行,化身为蛇。
一条拥有金瞳,背长鬣鬃的青蛇。
夜雾弥漫,青蛇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但它不停地朝一个地方前进,他似乎为人语声召唤,有一群人在唱诵着什么,声调庄穆而冗长。
渐渐地,眼前的雾气散去,一轮圆月照在前方,青蛇抬起头,见到密林深山中的青王神庙。
从外面看,神殿入口是一个高大的山洞,山洞上方有一块石刻,刻着云越王族的族徽——一条盘曲吐信的蛇。
族徽中的蛇,蛇背部同样长着鬣鬃,但有一点和越潜所化的青蛇不同,就是它还长角。
长角是成年的形体,越潜所化的青蛇仍是条幼年蛇。
越潜佩戴的木刻项坠,便是族徽造型,只是项坠很小,特征不明显,而这个刻在青王神庙入口的族徽,大而显眼。
要说族徽中头上长角,背部有鬣鬃的蛇状物是蛇,其实更像原始形态的龙吧。
青蛇继续前行,耳边的唱诵声越来越清晰,那声音便就出自神庙内部。
神庙巍峨,是一处天然的巨型溶洞,溶洞正中有一座大厅,数根巨大的石柱擎向深邃与黑暗的洞顶,石幔森森,石廊幽幽。
终于,青蛇看见一束月光,从山顶缝隙直射入洞穴内部,那月光就打在大厅正中一尊高大的塑像上。
那是一尊青王的塑像。
一尊人身蛇尾,左手执大钺,右手执旄旗,扬威曜武的塑像!
四周开阔,数名巫觋伏在青王高大的塑像之下,他们不停地诵念,高举双手,闭眼祈颂着。
青蛇从巫觋的袍摆穿过,来到青王塑像前,它仰头凝视塑像,最终蜷曲在青王塑像的脚边,把蛇头搭在青王石质的脚趾上,它闭上眼睛,一阵困意袭来。
睡梦中,越潜觉得身上的伤似乎不再那般疼痛,即便是他怨怼的心,似乎也得到了抚慰,他有种回归故里的感觉。
安谧、舒适。
就像是一个婴儿,被放进摇篮中。
巫觋的诵声汇聚在一起,在山洞里回荡,一遍又一遍。
在越潜的梦里,这似乎只是一个虚幻的场景,但在千里之外的南郡青越山,这是一个真实的场景。
两年前云越国的国都云水城被融国攻陷,云越国的部分国人逃往遍布原始森林,沼泽的南郡。
这样的地方多瘴气,多毒虫,土地未开发,地要来也没多大用途,融国难以征讨,也无意征讨。
一同逃亡南郡的巫觋,便会在特定的日子里,进入青王神庙,昼夜祈求青王展示神力,庇护岌岌可危的族民。
南郡本是云越族人的祖居地,由此青王神庙坐落于此。
越潜从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不在那宏伟的神庙里,而在一间破败的草屋中,枕边还有一只正在啾唧叫的鸟儿。
五彩的羽冠在黑暗中散发光芒。
那只凤鸟,它又来了。
它似乎很悠闲,吃饱无所事事,夜晚就飞来山野这间小草屋里玩耍。
越潜因为伤痛在床上趴着,见到鸟儿先是一愣,随后伸出伤臂,一把抓住鸟儿,动作粗鲁。
凤鸟像似知道屋中的这人受伤虚弱,并且相信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它不挣扎也不叫,安静而乖巧。
它还是像上次那样,用鸟头蹭了蹭越潜手掌的虎口。
越潜即便闪过一些阴鸷的念头,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把抓住鸟儿的手松开,并将鸟儿轻拢在手臂里。
趴着的姿势,使得越潜只要低下头,下巴就能触碰到鸟儿柔软的羽冠。
从未养过宠物的越潜,第一次对这小而柔暖的生命萌生出柔情,他把凤鸟揽住,脸挨着它身体入睡。
鸟儿身体温乎乎的,羽毛柔顺,触感很好。
越潜睡着了,他揽凤鸟的手臂逐渐松弛,凤鸟如果想离开活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它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身子贴着恩人的脸颊,倾听他均匀的呼吸声。
昭灵一来到越潜身边,就闻到浓浓的药味,在药味间还夹杂着血腥的气息,这份血腥气,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如临大敌般蓬起羽毛。
天敌的血,昭灵这是本能反应,虽然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