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陈雨轩刚想敲一个“好”字回过去，输入框突然不受控制，自己敲起了字！
【rain：那算了，我不买了，谢谢。】
陈雨轩拦都没拦住，还是发了出去。
她回头，强压怒火，蹙眉瞪着身后的陈歆沫。
“你干嘛？”
陈歆沫丝毫不以自己擅自连接主人的手机为耻，竟还大言不惭道：“我在帮主人拒绝。”
“我用得着你帮？”
“各项数据显示，主人既不想给舅姥姥买AI，也不想跟赵妍去海市。”
“谁说我不想？我想！”
“我的数据是很严谨的，主人。”
“数据代表不了什么！”
“我还有一亿多样本做参考。”
“一亿多又怎样？你……”
陈雨轩突然顿住，难以置信地望着陈歆沫：“你又背着我偷偷联网？”
“抱歉主人，系统警报主人的心理状况危急，所以我启动了应急方案，联网寻找样本比对，判断主人的病情。”
“谁告诉你我有精神病？我就是烦了点，我怎么就精神病了？”
“不是精神病，是心理健康，主人。”
陈雨轩气得胸口起伏，“你别给我抬杠！”
“我没有抬杠主人，主人之前就说过自己是傻子，当时因为急需治疗胃炎，暂时搁置了心理治疗，原本我也打算这周六给主人预约医生的。”
陈雨轩已经气到无语了，物极必反，反而突然没那么怒气填胸了。
她是真没想到，她当时在实验室厕所，不过是随口自嘲了句“傻子”，陈歆沫居然记到现在，还拿来将她。
不对，也不是将，陈歆沫是真的觉得她有心理疾病。
陈雨轩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连扭着身瞪陈歆沫都累，干脆转回身靠在沙发背，按了按睛明穴。
“总之，我说自己傻子，那只是句自嘲，我没病，懂吗？”
“不，主人有病。”
陈雨轩下颌绷紧，忍了忍，又松弛下来。
“我命令你，马上退出我的手机。”
“退出手机可以，但是主人不能再勉强自己。”
“我没有。”
陈歆沫没有跟她争辩，乖乖退了出来。
“我退出来了主人。”
“去洗碗！”
“洗好了主人。”
“阳台的衣服呢？收了没？”
“下午就收了。”
“没你事了，你去阳台呆着。”
“好的，主人。”
陈歆沫去了阳台陈雨轩才想起来，干嘛啰嗦那么多支开陈歆沫？她自己上楼不就行了？
为什么刚刚她……没想起上楼？
接二连三几条信息发过来，陈雨轩都没回，赵妍终于按耐不住，打过来了视频电话。
陈雨轩迟疑了下，挂了电话，在输入框敲下字。
【rain：抱歉，刚刚发错人了。】
【赵姐：我还以为你在生我气。】
【rain：没有，只是看错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晚上下班提AI。】
轻轻按下发送键，信息跳进了对话框。
陈雨轩按了按太阳穴，赵妍的信息又回了过来。
【赵姐：又不说话了，真生气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有个伴儿陪着，不然一个人旅游真的挺无聊的。】
她不是已经解释了吗？怎么赵妍还说这样的话？
正疑惑着，她刚刚发出去的信息前突然冒出个红色“！”。
没发送成功？
陈雨轩点了下红色“！”，重新发送。
依然失败。
微信bug？还是网络不稳定？
陈雨轩撤回了那条信息，又重新写了一遍，再发送，依然失败。
正试着，陈雨轩的视频电话又打了过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客厅像是被放大了数倍。
陈雨轩下意识皱了下眉。
信息发送不过去，只能接了。
陈雨轩探指去点绿色接通键，还没点上，红色按键突然动了下，电话断了。
见鬼了？怎么回事？
陈雨轩还在疑惑，第三通视频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她看得清楚，红色挂机键确实动了下，电话又断了。
陈雨轩抿了抿手机屏幕，干净光滑，不可能是误触。
难道……
陈雨轩转头看向阳台。
“陈歆沫，你给我过来！”
呼啦啦，玻璃门拉开，陈歆沫乖乖过来，像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错了似的，唇角还挂着笑。
陈雨轩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了断开我的手机吗？！”
“断了。”
“断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歆沫理直气壮道：“断了又连上了，主人又没有说不能再连。”
陈雨轩气笑了。
“好，好得很，很有逻辑，无懈可击。那你听清楚了，我现在命令你，不、准、再、连、我、的、手、机，听清楚没？！”
手机铃再度响起，搭着陈雨轩的声音，竟有种说不出的热闹。
陈歆沫眨了下眼，“听清楚了。”
“滚回阳台。”
陈歆沫滚了，滚了一半又滚了回来，赶在陈雨轩接电话前，一把夺过了她的手机。
陈雨轩额角青筋差点没跳起来，要不是这么多年的修养强撑着，她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上脚踹她。
这么说起来，她之前因为快递的事好像就踹过。
这陈歆沫是有多气人？淑女都能逼成泼妇！
胡思乱想了这么些，陈雨轩勉强冷静下来，转眸冷冷扫向陈歆沫。
“手机给我。”
“主人别接。”
陈雨轩绷紧下颌，咬字道：“你是主人还说我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
陈歆沫收起微笑表情包，面无表情的脸严肃又认真，她远程操控关了手机，转而塞进裤兜，目不转睛地望着陈雨轩。
“主人没有生病，而是处于心理亚健康状态，经过一亿三千六百八十二万七千九百二十二份样本对比，主人归属讨好型人格。”
陈雨轩冷笑：“一种人格分类而已，怎么就亚健康了？再说，谁说我是讨好型人格？数据并不能代表全部，手机给我！”
陈雨轩上手要抢，陈歆沫后退着绕到茶几后，边退边道：“讨好型人格是指一味地讨好他人而忽视自己感受的人格，是一种潜在的不健康行为模式，虽然不属于人格障碍，但却是心理亚健康的表现。①
讨好型人格往往很难拒绝别人的要求，所以主人拒绝不了舅姥姥，拒绝不了赵妍，哪怕主人心里再怎么委屈，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愤怒，都还是选择了隐忍和妥协，因为主人不会拒绝，一旦拒绝，哪怕是再怎么合情合理，主人都会觉得欠了对方，会长久地搁在心里，直到还了这份债。
所以，主人宁愿自己委屈，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意拒绝别人，不愿意欠债，不愿意去承担那个拒绝后的心理负担。
主人这样不好，这是在逃避，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什么？它在说什么？它以为自己是智能AI，就什么都能分析明白？
陈雨轩突然笑了，笑得俯身捂腰，顺势坐在了茶几上，手撑在了额头。
“呵呵呵，可笑，就因为我答应了舅妈和赵妍，我就心理亚健康了？那我还要踹你骂你要拆了你呢，你的要求我可都是驳回的，还把你关在阳台，这你又怎么解释？”
陈雨轩坐下了，陈歆沫也停下了脚步，站在茶几拐角，垂眸望着她的主人，琥珀色的眸子载着深不见底的星海。
“那是因为主人是矛盾的，主人既不想把我当人类看待，又下意识的把我当人类看待。
把我当人类的时候，主人会潜意识无法拒绝我，比如，我强行带主人去医院，主人无法拒绝我。
而事实上，主人如果想让我听话，有无数种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强制关机，虽然可能会烧坏我的机芯。
然而主人没有。
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案例，很多主人会因为心情不好打骂甚至肢|解自己的AI，那些AI从来都没有违背过主人的命令还被那样对待，而我惹主人生气，主人却连强制关机都不会对我做。
这是主人当我是人类的时候。
而主人不当我是人类时，主人则会用不符合主人性格的举动，夸张地对待我，佯装无情与冷漠，只为了说服自己没有把我当人类。
可是本性是无法改变的。
讨好型的背后，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善良，对别人善良，对自己无情。
比如，主人即便假装肢|解也舍不得剪掉我左臂的连接线，明明气我气得要死。
再比如，主人说了要销毁我，最后还是放了我，明明当时并不适合留下我。
再比如……”
“别说了。”坐在茶几俯身撑着额头的陈雨轩笑着笑着仰起了头，眼角笑出了泪花，“你可真能扯，这就是你联网学来的垃圾？所以就说你别联网，只会越学越傻，书呆子说的就是你这种，理论和实际差别很大，别死搬硬套了，只会笑死人。”
陈歆沫没有笑，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肃穆又认真。
“为什么主人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为什么要逃避？”
陈雨轩笑着蘸了蘸眼角泪花，“我本来就没讨好谁，怎么面对？你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研究研究bgm，好歹听着还顺耳点儿。”
“这就是人类吗？真可悲。”
陈歆沫掏出手机，咔哒一声放在茶几上，随手一推，滑到了陈雨轩身旁。
“我们AI虽然一生都是牵线木偶，可至少我们没有血肉之躯不会疼痛，没有七情六欲不会悲伤，不管你们怎么对待我们，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感觉。而自认最强大最无上的人类，拥有我们没有的最丰富的情感，却强迫自己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不敢面对自己，懦弱又胆小，还为自己无畏的牺牲自我感动，实际不过是个连怎么准确表达自己情绪都不会的废物。”
陈雨轩擦眼角的手僵了下，伪装的笑意缓缓散去。
“你不就连了会儿网吗？真当自己成了哲学AI？”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主人就是个连拒绝舅妈的无理要求都不敢的无能废物。”
陈雨轩的笑意彻底散去，冰白的脸一旦没了笑，格外的凉薄冷漠，像个薄情寡义的人渣，翻脸就是无情。
“我废物？呵，你懂什么？你自己都说了你是个什么都没有的AI，你怎么会明白人情世故？人活一世就是这样，没有谁能痛痛快快一点儿委屈都不受。你觉得我可悲？你凭什么觉得？能知道什么叫‘觉得’吗？呵呵呵，真是笑死人，连神经中枢都没有的AI，居然跟我谈‘觉得’，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敢拆了你吧？”
陈歆沫面无表情道：“主人就算拆了我，也是个废物。”
“你！”
手机铃突然响起。
原本已经关掉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陈歆沫远程开了机，屏幕跳动着赵妍的名字。
陈歆沫一眼不眨盯着陈雨轩，琥珀色的眸子幽沉如海，仿佛带着灵魂。
“主人不是一直想接吗？接吧。然后为了讨厌的人花掉所有存款，欠下不想欠的人情债，并为了还债被迫去旅游。主人在看到旅游邀请时，露出‘厌恶’的微表情，并且是非常‘厌恶’，不过这种‘厌恶’应该无法抵消掉主人‘无法拒绝别人’的潜意识，对吧？”
陈雨轩眯窄墨瞳，嘲讽地笑了下，眼神冰冷。
“微表情？也是联网学到的？看来你还真是学了不少，那你猜猜我现在是什么微表情？”
陈歆沫毫不客气道：“恼羞成怒。”
陈雨轩又笑了下，“你在用激将法吗？很遗憾，这招对我没用。电话，我会接，AI，我会买，旅游，我也会去。谁说我厌恶旅游？食宿全包这种好事傻子才厌恶。”
“那主人接。”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
“接。”
“你断开连接，不准偷听。”
“早就断了，接。”
陈雨轩咬紧银牙，原本是想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听陈歆沫啰嗦了那么一大堆，突然就烦不胜烦，突然就……就不想接了！
她不想跟赵妍去旅游，不想花光自己的积蓄去买那个可能根本就要不回来的AI，哪怕她再怎么安慰自己这AI是买给奶奶的，她也清楚，孙慧珍从来都是不要脸的，孙慧珍再三强调不要租的只要新的，就是打了据为己有的主意，不然孙慧珍不可能因为陈歆沫三言两语就不让她赔手机，除非有更大的利益交换，否则孙慧珍一分钱便宜都不可能让别人占到。
为什么她要为这种人买单？为什么她要和讨厌的人一起旅游？为什么别人想要她就要给？为什么九年前这样现在还这样？为什么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被自己的AI指着鼻子骂废物？！
她明明已经是国家一级研究员，是教授，年纪轻轻就有房有车，还有让人羡慕的社会地位，它凭什么骂她废物？它凭什么骂她？
她可是它的主人！
“接，电话要断了。”
“接。”
“接！”
“怎么还不接？！”
听着陈歆沫诅咒似的催促，陈雨轩憋闷了一晚上甚至更久的怒火突然破蛹而出！措不及防！无法控制！
“滚！滚出去！滚出我家！你算个什么东西？！拆你都嫌浪费时间！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陈歆沫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它说的那样，无论人类对它做什么，它似乎都不会伤心难过，不会有任何感觉，只是面无表情陈述了一句事实。
“电话断了，主人。”
“我让你滚出去！”
“好的主人。”
陈歆沫后退一步，冲她深深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再见，我的主人。”
咔哒。
玄关门锁上，陈歆沫走了。
陈雨轩无力地坐在茶几上，手机铃再度响起，充斥着整个公寓，她烦躁地猛地丢进沙发，埋上抱枕，死死压住，明明只要按个静音，或者直接关机就好，她却连一下都不想再碰那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终于听了，叮咚叮咚的信息声也止住了，陈雨轩这才翻靠在沙发上，空茫地望着天花板。
咔哒，咔哒，钟表走针总是在这种时候格外的清晰。
——几点了？
陈雨轩艰难地抬起脖子看了眼挂钟，眼底血丝密布，眼尾偷着腥色。
——居然快一点了，都过了这么久了吗？
——难怪头有点晕。
昨晚没睡好，现在又熬到这么晚。
陈雨轩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抬步朝二楼走去。
上了两级，她顿住，转头看向了玄关。
迟疑了片刻，她复又下楼，蹑手蹑脚走到玄关，轻轻拿起可视电话。
门口没人。
她放下电话，握住门把手，咔哒，缓缓推开。
走廊一眼到头，空无一人。
——它真的……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