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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往事并不如烟(1 / 2)


雪花从深灰色的?天?幕里一片一片落下,连缀成线、成海,缓缓地把小镇吞没,在窗外堆积起来,又被暖气烘化,留下一道?道?水痕,很快就结成了冰,连警官打着呵欠从洗手?间回?来,漫不经?心地张望了一眼,嘀咕了一声,“怎么?又下雪了。”

“又下雪了?”床上的?钟姨弹了一下,声音还有点朦胧,“那你一会出门?时候小心点,别又滑了,老胳膊老腿,伤筋动骨哪有那么?快好,上个月落下的?骨裂还没完事呢,又没人给你发奖金,追那么?卖力干嘛,就让小年轻冲呗,就你逞英雄……”

连叔听惯了唠叨,左耳进?右耳出,在洗手?间里进?进?出出,警服换上了,钟姨也爬起来,“今天?这么?早就过去所里?”

“昨晚是小孟值班,刚上岗没多久,怕他业务不熟练,本来该去突击检查的?,后来不是喝多了吗?”连叔吱吱地刮胡子,“今天?得早点过去看看。”

“噢。”钟姨也没别的?话,又想起来,“你一会过去的?时候,绕到小刘家里看看去——他昨晚肯定也多了,你去看看虾米有事没有。”

说到这里,她也来气,手?里的?衣架顺手?就朝老公挥过去,“叫你劝着他别多喝,叫你劝着,屁用没有,你说话到底还管不管事了,所长!”

“怎么?没劝,怎么?没劝。”连叔躲闪得狼狈,“劝着呢,可人家都多大岁数了,就好一口酒,也不耽误事,你怎么?管?又不是小年轻,还指着往上爬,他这个年纪也就这样了,你说多了人家还不爱听呢,以后不和你一道?喝了,和别人喝去,你管的?着吗——”

“那也不能由着他喝啊,一喝酒就打老婆,老婆没了打孩子……虾米多好的?孩子,被他打得——我告你啊,再?管不了他就接到我们家来养活,两件事你必须得管上一件,知道?没有?”

“哎,”连叔语气也无奈,“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他想想,也叹口气,“到时候看着办吧——也不能深劝,说白了,小刘就是酒后脾气爆点呗,其实?人真不错,挺恩义?的?——现在愿意供着她已经?是情分了,劝多了反而不好,你说他要?甩手?不管,虾米怎么?办——”

看钟姨把眼睛立立起来了,他赶忙告饶地说,“且不说生活费的?事了,就说户口吧,她户口该往哪落呢?你知道?她这个情况,当时她爸爸始终没分上房子,小谢又把自?己那套房子给卖了,现在户口还在小刘那呢,小刘就不让她落也没人说什么?,才结婚几年啊,老婆就去了,留这么?大的?拖油瓶……还是那句话,能供着已经?是情分了,你要?劝过了,小刘以后续上弦,把她给赶出去,那怎么?办?”

“那就……把她户口落到我三姨家去,”钟姨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就借着挂一下,到时候考上大学肯定迁走了,要?不然,落我们家。不就是操作?一下吗,谁不会啊?”

说是这么?说,她也知道?这只是抬杠,“算了算了,改天?我去打听打听,给她办个寄宿算了,不住一起,不受他那气!”

看丈夫还要?再?说,她一眼扫过去,连叔的?话就转成叹息,“行行行,就这么?办呗……”

他的?考虑,就藏在了心底:住宿是可以,生活费谁来出?小谢前?几年下岗了,有什么?积蓄可供继承?现在的?虾米,吃继父的?用继父的?,外人管多了真不好,好像他多虐待孩子似的?,真说烦了,一甩手?,这孩子没着没落,难道?还真落在自?己一家身上?若是宽裕还好了,自?家也是紧巴巴的?……

话虽如此,夫妻两个收拾着吃过早饭,等钟姨冲进?屋里去弄赖床的?连景云,连叔骑上摩托车,犹豫一下,还是往刘家过去了,车停在楼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筒子楼,刘家门?口一停,他眉头就是一皱:在门?外都能闻到酒味,这个小刘,确实?也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贪杯了。

“小刘,小刘。”他敲敲门?——门?一推就开了,得,昨晚喝多了回?家又没锁门?。上次就是这样,醉倒在楼下雪地里,大冬天?的?,要?不是邻居起夜看见给送上来,说不定命都没了。“小刘,你——”

声音在喉间变成了吸气,即使连叔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此刻仍是愣在原地,好一会反应不过来,诸多思绪流转间,居然是一个最荒谬的?想法首先浮上:这房子的?风水,是不是不好啊,这已经?是两年内死的?第二个人了……

但很快,老警察的?本能又让他冷静了下来,盯着刺鼻的?酒气和呕吐物味道?,连叔走上前?,在小刘身边蹲了下来,轻巧又仔细地扳着他的?脸看了看:没戏,死透了,要?不是屋子里有暖气,都要?僵了。

再?看看口鼻间的?白沫,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俯卧的?姿势,地上成摊的?呕吐物……他脑海里已迅速勾勒出了生动的?画面:酒后的?小刘踉踉跄跄、骂骂咧咧地走进?屋里,从家具凌乱的?痕迹判断,应该还闹了一场,然后酒意上涌,往地上一瘫就昏睡了过去,半路醒来,吐了一次,还没吐完,头一栽又丧失意识,就这样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窒息了……

这死法不算太热门?,但去年有一期内部通讯上通报过类似的?案件,连叔还有点印象,他有些茫然——这和每一次失去战友时的?感情并不一样,小刘这是把自?己给喝死了,他说不上怅惘憋屈,只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痛惜:挺利索的?小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这小刘就是倔,每件事都做得和一般人不一样,从结婚起,这选择就特怪,黄花大闺女不找,找了个失婚妇女,这要?是当时找个一般的?人家,回?家能有人端茶倒水照应一下,也不至于这么?年纪轻轻就去了,一墙之隔就有人在的?,翻个身就能避免的?事……

“虾米。”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连叔的?眼神,落到了关得严严实?实?的?小卧室门?上,他看看表:也该起了。“虾米,我是你连叔,你起来了没有?”

脚步声顿了下,随后走向门?边,接着是一层一层的?开锁声,连叔数着,除了正?常的?门?把弹簧锁,至少还有两道?后来加装的?门?栅。

对小刘去世的?哀痛减弱了,他眯起眼,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虾米从来没提过,但看起来,这里面,有事啊……

当久了警察,遇事都习惯往坏处想,连叔很快有摇摇头:也许只是防着小刘酒后打人呢?也别把人心想得太黑暗了——

吱呀一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门?后闪了出来,踏出一步又有点畏缩,连叔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忽然就是一怔——刘瑕这小姑娘,生得一直都很好看,眼睛大大的?,如小鹿一样优雅,像是一串风铃,行动间碰出脆响。

但现在,黑青色在脸颊蔓延,淤血肿块触目惊心清晰可见,这串风铃生了锈,白瓷有了裂痕,美被扭曲、被破坏,比单纯的?丑恶更触目惊心,刚才轻描淡写的?感慨、的?评价,在脚步蹒跚的?少女跟前?忽然全变成罪恶,连叔忽然竟无法直视刘瑕。

所有的?无奈此时都变成逃脱的?藉口,他的?怜惜更反衬出自?己的?无能,这世上除了刘瑕以外,还有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女孩,这些他都全帮不到,只能在这冷漠的?世道?里掩上自?己的?眼,即使热血已被现实?冷却,这依然不好接受,更不好接受的?是这点——就连身边的?刘瑕,他其实?也没能帮到。

他转过眼深深吸气,平复胸口块垒,又赶忙喝止刘瑕的?动作?,“别靠近——你刘叔叔已经?……死了。”

刘瑕蹲在地上,还维持着想去推动继父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连叔,脸越发只有巴掌大,在脸颊处支出一块,这个角度看,五指痕迹明显,是新?鲜的?掌掴伤。她没有太多的?表情,只用眼神表达疑问,眉毛挑一下,脸上就闪过痛楚——牵动了肌肉。

“昨晚他喝酒回?来,你知道?吗?”连叔放柔语气,拿出小灵通开始拨号。

刘瑕点点头,又垂下眼去,仔细地打量着继父。

“回?来以后,他打你了?”

无言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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