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朝那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去:“老板,我看你店里现在好像有点缺人手,考虑再雇一位服务生吗?”
老板在看到推门而入的降谷零时,眼神突然变了,但也就那么一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好啊,你被录用了。”老板指向那边的混战区,对降谷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薪水好商量。”
“放心吧,我要价很黑的。”降谷一边说着,一边活动了一番筋骨。他扎进人堆里,也没见怎么大动干戈,那一群青年便已经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地上。
“丢出去么?”降谷指了指地上那些人。
“那可不行,”老板说到,“我可等着大名鼎鼎的老虎过来提人呢。”
“那只胆大心细的老虎?可以啊,这么快就钓上来了。”降谷所在的公安部门自然也对这个代号叫老虎的人有所耳闻,有好几位少女在失踪都与他有过交集。只不过警视厅几次调查都无法证明这人跟少女们的失踪有直接联系,而这些事显然都轮不到公安插手,降谷也只是略有耳闻。
“多亏了她把老虎与那些少女的线索透露给警方,”老板抬头示意了一下店里这位总是一言不发的女调酒师,“在警方紧逼的压力下,原本冷静的判断总会失了水准…”
那女子一头利落的短发,白皙的脸上未施粉黛,也不见什么皱纹,那表情冷的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只有唇上一抹红与其格格不入。
降谷看了看面带微笑的老板,又看了看一旁调酒的女子,最终还是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好久不见,鹤,绪。”
“是啊,上次见面还是在小颖家合奏,转眼就过去好几年了…”这位小酒馆的老板正是浅羽鹤。
如今他偶尔会为公安提供一些情报,但已经彻底不受公安指挥了。毕竟公安虽然也会对付酒厂那样的组织,但更多时候所做的还是政权斗争、党派监察这类的工作。
浅羽对身为国家的政体是没什么感情的,对执政党就更没有了。所以他跟降谷终究没法走到同一条路上,他不可能为了国家利益不择手段,也不愿意为了党同伐异浪费时间。
对浅羽来讲,他想保护的只有人民,没有政体。而这些人也是不分国别的。
比较令降谷头疼的就是,连羽场都倒向了浅羽这边。他俩都是没有实际身份之人,警察这条路也行不通;做侦探嘛,又过于抛头露面不符合他们的性格……所以最终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势力。
这样的存在难免会遭到公安的警惕,好在浅羽偶尔会很“配合”的让他们监视到自己的位置,才不至于让自己从被警惕上升到威胁。
“喝什么?”绪没有像鹤那样熟络的打招呼,只是冷冷问了一句。
“……scotch。”降谷思索了一下,垂眸说到。
听到这个酒名,浅羽的眼睫毛稍稍抖了一下。
降谷似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一切如常:“对了,我平时都要干些什么活?”
“啊?你真要在这打工?”浅羽本以为他前面那些话只是说着玩玩的。
“这一段比较闲,而且接下来也正好需要新的身份,打工的服务生比较得心应手。”
“安室先生这是又同时打了几份工呀?”浅羽故意用这个假名调笑到,“虽然身为老板很喜欢你这样全能的员工,只可惜我们呆在这的时间不会太久…”
浅羽对于降谷倒也什么隐瞒:“等截断老虎倒卖的门路,我们就会离开这里了,这小酒馆到时候也会转让给其他的老板。”
“怎么,你怕下一任老板把我开除了?”
“哈哈哈,那看来我有必要跟人家这么建议一下了,”浅羽打趣了一句,又正经说到,“不过大概率这馆里的人员除了我跟绪儿都不会有变动。”
绪漠然的把盛着威士忌的酒杯推到降谷面前,然后转身离开了吧台。
降谷端起酒杯,冰块碰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浅浅抿了一口。
“明天,要去长野扫墓,”降谷的声音很平静,“一起么?”
“嗯。”浅羽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离开的话,这边…不要紧吗?”降谷知道浅羽明天应该计划有一些行动的。
“难道你不相信Bowmore的能力么?”他的计划有绪儿在就足够执行了。
世界线有它的修复性,当浅羽鹤消失之后,代替他进入黑衣组织的自然就是绪儿了,而Bowmore则是绪的代号。
仅从身为组织成员的角度来讲,Bowmore比当年的Snakevemon更加优秀。这偌大的组织很难将所有人一下子剿灭得一干二净,于是有一些成员至今还在潜逃,其中就包含了被通缉的Bowmore。
这回轮到降谷哭笑不得了。
“你是不是忘了,按道理来说我应该逮捕她的……”
浅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他这种腼腆的样子实属罕见,“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们放水,但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公安必须要对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不希望降谷为难。
浅羽纠结了一番措词,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弱,即使公安动真格的…”
“哪怕是我全力以赴,恐怕都奈何不了你们。”降谷一语道破了浅羽想表达的东西,“想什么呢,我从来都没有小看过你。”
降谷明白,浅羽的能力一直都不弱的。在案发现场时,他表现出的推理能力与观察力跟自己不相上下;在组织里时,他的手腕和布局能力能媲美琴酒;而仅仅因为偶遇影子便决定代替他,那种瞬间的决策力,以及敢通过一部手机欺瞒两方卧底的胆识,更是让降谷惊叹不已。
所以,浅羽鹤当年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从头到尾都很无能为力的原因,并不是他没有能力。
只是,若浅羽自己不愿意去想那些失败的原因,降谷自然也不会指明。
File.18
降谷零驾车载着二人前往长野,只不过他如今的座驾已不是马自达Rx-7了。以前那辆在降谷的暴力驾驶下,终究还是报废退役了。
而如今Rx—7已经停产了,降谷不得不换其他型号,他换成了同系列的Rx-8.
型号7的停产,再一次让浅羽意识到了时间竟然过去了如此之久。
可惜有些伤痕却不是时间可以抚平的,浅羽依旧能看出他紫灰色眸中的难过,不过也能看出其中的坚强。
至少,组织已经破灭了;至少他们在樱花下宣誓的诺言实现了;至少,他没有辜负景光的牺牲,而景光也可以与家人安睡在一起,不用再作为幽灵不敢暴露姓名了。
日本的墓是家族制的,景光与先祖们葬在一起。在诸伏家的墓前,他们还遇见了诸伏高明。
浅羽默默退开几步,没有打扰两人交谈。其实他才是这个世界的幽灵,在浅羽看来,他若与高明产生交集,只会为对方带来困扰。
他倚在树下,枝叶的蒸腾作用让周围的气温很是舒适。阳光透过叶的缝隙洒在他有些乱的长发上,他此刻的思绪跟他的头发一样乱。
浅羽不止一次想象,如果自己穿越而来的时间不是一年前,而是七年前,那该有多好。可他又不止一次的意识到,就算他回到七年前,也依旧没办法改变那些人的命运。
该死的世界线的修复性……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浅羽曾觉得无比幸运,他有机会再体验一段人生,他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光。他觉得,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接下来的路糟糕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然而现在,虽然一切都好起来了,日子有时刺激有时温馨,他知道生命有许多的美好和未来可期,也知道生活有许多的美丽和幸福可寻,可如果能选择,他宁愿没来过。
可惜他没有选择的机会,系统选中了他,他就注定只是一颗□□控的棋子。
如果棋子只是他自己,他就当那是活着的代价,愿意欣然被利用,可因为他的存在,却连累了他最重要的人……
浅羽不由得再次望向了那道熟悉的背影,依旧是那样笔直,岁月丝毫没有压弯他的腰杆。
他想,降谷能随意与高明相见,意味着接下来降谷零这个身份会渐渐转到明职上了。
只不过,以这个人忙碌的属性,就算不需要隐瞒身份,恐怕也没什么时间闲来找他吧。
道别高明离开墓地后,两人并没有赶回东京。
他们并肩走在桥畔上,望着湖水湍湍,不约而同驻足停步。
祥和的气氛笼罩在周围,这种宁静的时光,对以前的降谷来说是种奢望,所以直到如今还觉得,这种时间无论持续多久都不为过。
“你还记得3fu39吗?”降谷的声音一如往常。
“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系统的名字。”
“虽然因为有它,你此刻才能站在这里,但其实系统它……”降谷稍微有些犹豫该如何表达。
“它不是个好东西。”浅羽却毫无顾忌,“我早就意识到了。”
“系统可是能看到未来的存在,所以在选择我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肯定就已经看到了我最后的结局,”浅羽的声音意外的平静,“或者说,它就是为了走出那样的结局,才选择我这个灵魂来穿越。”
算准了他的心性、情绪、能力、选择……
降谷零挑挑眉,听着脚下的水声,突然自嘲的笑了一下。他早该想到的,浅羽才是与系统相处最久的人,自己能意识到的事,浅羽定然也能。
他明明从来都相信浅羽的能力,却总是时不时把对方当成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一样,“我想,你肯定也猜出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你是想告诉我,这是系统那混蛋的错,你担心我至今还在为那些事自责难过,”虽然这种推脱责任般的真相并不能让浅羽释怀,但他依旧感动于降谷的细腻和温柔,“谢谢。”
File.19
今日的天气很是诡异,下午还晴空万里,傍晚却忽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浇了浅羽一身。
不仅雨来的气势汹涌,连风也暴躁无比,呼啸的狂风把浅羽湿透的头发胡乱往脸上拍,他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脸,揉开头发和雨水。
这时,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哟,好久不见。”银发红瞳的少年从雨中盈盈走来,雨水却没能碰到他分毫。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3fu39。”浅羽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系统却仍是当年那副模样。
“毕竟我是超脱于时间的存在嘛,”它摊摊手,“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对于系统的出现,浅羽确实不惊讶:“凶手行凶后,多半会二次回到现场。我猜,你对于自己的杰作,也会想回来看一眼的。”
不过他有预感,这恐怕是系统最后一次出现了。
“我听降谷讲过,他在你的意识里看到的画面。”浅羽就那么站在雨中,任凭雨水冲刷自己,“他说,他当时甚至能感受到你的思想,可如果你们上层位面的生物可以互相看透思想的话,你会不会连那些表层思想都是伪装的呢?”
“哦,你指我为任务对象感到难过和不甘吗?”它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当然都是假的。”
系统早就知道那些目标的结局,他每次都会失败,就是因为他每次选的都是会走出失败路线的人。他一手造成的结局,又怎会真的为之动情呢。
它需要就是两个羁绊很深并且有着必死结局的人,所以它才会找到浅羽鹤这个目标,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看着他为了降谷死去,然后以失败的名义申请被流放,再利用降谷的感情签订短暂的契约,用它的身体完成它计划中的实验。
“我能问问你的目的吗?”浅羽到。
“测试一下世界法则的判定,顺便脱离我们那个位面的掌控。”这两个目的,它都成功达成了。
以系统的能力,又是脱离控制的上层位面的存在,恐怕能轻易把下层位面的世界搞成一团糟。
似乎是看出他的想法,少年突然上前一步,抬头盯着浅羽的眼睛,微笑着说到:“无论我想干什么,在哪个世界,你们也活不到那一天,更不可能看到那幅景象,操心这些有什么用?”
自己的存在对于系统来说,就如蝼蚁一般,随时可以抹杀。浅羽明白,对上系统,他只有无力,他确实连操心的资格都没有。
他甩甩头,没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回到了自己的疑惑。
在救他的时候,系统似乎因为负分过多失去了能力,“那个时候,你的能力是怎么恢复的?”
“有另一位拿正分为我担保,在我游荡于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那位的正分又超过了我的负分。能力就恢复了,就这么简单。”
听上去有点像抵押贷款,资产比欠款多,就能再次贷出资金。
浅羽记得,降谷说系统那个时候丧失能力,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可以被看到。
可是在他被救到这个世界,回到浅羽家的时候,系统明明有隐身的能力……
也即是说,那个时间,系统的能力已经恢复了。系统有能力把他从所有人的意识里消除,自然也能让他重新出现在别人的意识里。
“那当时,我能再次被人们看到,究竟是因为那两个人的意识相互映照,还是……”浅羽突然问不出口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觉得呢?”而系统却仿佛很清楚他要问什么,笑的很诡异,猩红的瞳孔满是讽刺。
系统走了,可浅羽却迟迟没动,雨水带走了他的体温,肩上的旧伤又开始泛痛,他全身冰凉,却也凉不过此刻的心情。
很多真相,理解了才叫残酷,讲明白了才是BE。
File.20
降谷零在梦里看到系统的时候,下意识的便要揍他一拳。
可惜拳头却从眼前穿过,少年脚步未动,却不知怎么到了数步之外。
“哎呀,戾气这么重嘛?”少年微笑到,“我找到了一个更有趣的世界,这次可是来找你们道别的。”
“我…们?”降谷左右看了看,却没找到浅羽的身影。
“你的意识在拒绝把浅羽鹤也拉来这个梦境,就这么不想让他听到我们的对话么?”系统饶有兴趣的问到。
灵魂是超脱于纬度的存在,有时也能无视位面的差距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不希望鹤也知道真相。”降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对他来说,如果意识到自己只是被你利用的,或许还能欣然接受,但若是他发现因为他的存在,连我也被你利用了,恐怕会痛恨自己来过这个世界吧。所以我只想单独找你。”
系统猩红的瞳孔中满是戏谑,他学着降谷推理分析的样子也捏着自己的下巴:“是啊,他的话,或许会认为,他这么糟糕的人,死了就死了,可偏偏还要连累别人的活着,连累的还是他最重要的人。这样的重担加给自己后,他恐怕连表现出情绪都不敢了。
“你猜他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活?他会拼命做着应该做的事,表现着应该拥有的想法,行为不会有一点黑暗,思想也不会有一丝消极。他每天都会认真思考,但依旧等于行尸走肉。
“因为现在活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他,他只是把自己作为一个应该套着“浅羽鹤”的形象活着的机器,只有这样才不会愧对你的心意。
“可尽管如此,你也不会后悔做出救他的选择。后悔没有意义,这是你的选择,你从选择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面对一切代价。
“哈哈哈哈哈所以说啊,人类真的永远不会让我感到无聊。”
系统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又笑了很久很久,仿佛完全停不下来。
“我想知道,你利用了我们搞了这么多事情,究竟要干什么?”
降谷盯着它的眼神,让系统有些不爽。
“你的信仰是你的神,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的信仰。”它戏谑的摊摊手,表情要多讽刺有多讽刺,“所以你们不会把我当做神,变更不会有敬畏。”
“可是你要明白呀,”它突然抬起手,瞬间的窒息感和恐惧感遍布了降谷全身,“你们的信仰和存在对我来讲都催的像纸一样啊,随随便便就能撕碎。”
那种可怕的感觉,尽管只有一瞬,却让降谷落下了冷汗。他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无法跨越的鸿沟。
“过好你们自己短暂的人生吧,别想这些无济于事的东西了,总想着我,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无力感压垮。”系统转过身,向着梦境的远方一步一步走去……
系统没有消除降谷零和浅羽鹤关于它的记忆。
它不怕这些人类会不会万一做到了些什么,如果真的影响了世界线,单是蝴蝶效应,他们就承受不起。
File.21
长野一别后,降谷再也没有见过浅羽。
时间的齿轮不会为任何一人停留,忙碌的工作也让他没有时间去寻找对方的下落,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有人汇报说在去往中国的轮渡上看到了很像浅羽鹤的身影。他没有继续追查,知道对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就足够了。
可谁也说不准,对于无法被救赎的人来说,若灵魂能在那时安睡,会不会更加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