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莲止并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诋毁青年,遂他眼皮一抬,浅淡且含有深意的目光将君尘从头至脚扫了一遍。
被那目光看的发毛,君尘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他将要开口,却听莲止继而道:“你觉得我很维护他?”
君尘点头,继而又补充:“何止是维护,简直和疼……儿子似的,生怕他受什么委屈。哦,你也没儿子,不过改日你空时可以去天司府看看,我听闻天司府的掌司近日里头添了个儿子……”
莲止:……
他没空听君尘在这里闲扯,正要再度开口,却见自说自话的人话锋蓦然一转,又说起正经事来。
“我瞧你这样子,想来那狐鬼,怕是早已被那小畜生带回鬼蜮去了罢。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一人在此?”
一声轻叹。
“罢了,小天君那边我去说道,你如今又是何打算?同我一道回去?还是……”
继续留在此处?
将后半句未出口的话咽下,君尘神情略显复杂地扫过离他不远的身影,他其实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只见莲止微微一笑。
“你若愿意去说,那自然最好不过,省得我再跑一趟,至于我的去处,便不劳费心了,莫不是我留在此处,你还要再寻一桩事来予我做做?”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危险,君尘自然不会在这当口硬赶着往上送,他干笑了两声,就自顾自的走了。
送走了君尘,莲止提起小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清茶入口,苦涩的香味在口中弥散。
他用力握了握杯壁,心里想的却是九重天上好的美酒。
来人间界许久,他滴酒未沾,此时被君尘身上的酒香勾起了念头,竟如何也歇不下来。
微微一思忖,他终是起身拉开屋门,却恰好撞见了送茶上楼的店家。
同店家客气的要了几壶烈酒,又要了几桶热水,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合上门,放下门栓。
背靠长门,拎起小壶就灌了一口。
酒液辛辣,入喉入肚,一路滚下,如火灼烧,十分的快意畅然。莲止抹了抹嘴,觉着沈庭一时半刻回不来,便也没了顾忌,转身走向窗边小榻。
那是一方美人榻,上头铺着织锦的小被,他一个翻身便卧上去,仿着君尘坐姿,一条腿自然垂下担在一旁,接着拎起壶就朝口中灌去,酒液辛辣,一路滚烧入肺。
人界的酒,就算是顶好的佳酿也是没有他用灵果灵木酿出的好,更别谈是市集客栈用来招待往来商客盈利的酒水,不过这酒虽算不上什么好酒,但性子却是足够的烈。
莲止没有刻意驱掉酒意,故而几壶烈酒下肚,人也有了几分的迷糊和恍然。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见得眼前漫天血色,尸积如山,血腥味扑鼻而来,层层的尸堆中,似有少年一身红衣,单膝跪地。
血珠顺着少年支撑身体的长剑源源不断的滚落,他低垂着头,容貌模糊不清。
他周身鬼气弥散的厉害,拄着剑强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向着莲止走来。
尸堆在他身后颤动悲鸣,他抬起脸看着莲止,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张脸上满是渴求和期望,他伸来满是伤痕的手。
“师尊,我疼。”
那赫然是一张沈庭的脸。
莲止陡然惊醒,剧烈的喘息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背后一片凉意,竟是出了半身的冷汗。
也不知是因为心事太重,还是的确被君尘的话所影响,竟让他又梦到了那个少年,那个……像极了沈庭的少年。
室内冷清静寂,已是到了深夜,他鼻尖还萦绕着未散去的酒香,一点月色朦朦胧胧的从窗外透了进来。
剧烈的喘息渐渐平稳了下来,莲止抬手拭了把头上沁出的冷汗,摸到手边的酒壶仰颚灌了一口。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过白的眼白里爬满了骇人血丝,漆黑的瞳仁暗得生了紫,仿若这世间所有的恶和污浊都在那样的一双眼里,可偏偏那双紫黑的眸里又生着惶恐,生着惊慌,生着渴求,生着惧怕……
那个少年,真的是曾经的沈庭么?
直到昏黄的烛光驱散了黑夜,莲止才长吁了胸口的浊气口气,从梦障中挣脱。
他将沾染酒液的外袍脱下,余光却见一物从袍间掉落,他转手将外袍挂上屏风,弯下腰去捡拾。
原是那方从苏家密室中取得的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