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的咖啡凉了很久,成堆的画稿杂乱地塞在打不开的抽屉里。
闻曦裹着薄毯,伏在偌大绘画屏上勾勾画画。
大学期间,她的一部网络漫画小火了一阵,签了出版。
可惜签下的那家出版社于几个月前倒闭。
价值数万的合同现在给她当草纸都多余。
自从出版合同作废后,她一度很丧。
不敢去同学聚会,更害怕和人聊起她的绘本。
大学同学中有的彻底转行走了,如今工作稳定,有的进了游戏大厂,当上了主笔。
只有她好像一直在倒退……
闻曦没想过会和顾景光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她的狼狈、窘迫,被他一览无余,直至她现在坐在绘板前,手仍止不住地颤抖。
第一天上班真是糟糕透了。
可就这么默默离开,又有些不甘心。
她想着想着,渐渐入神,绘画笔笔尖斜斜地划过数绘屛,笔下男主的头发忽然炸开了。
待闻曦回过神来,漫画里的男主形象又颓又废,冷厉的眼神还带点凄楚……
糟糕,越画越像顾景光了,而且还越画越丑。
她倒吸一口冷气,点了橡皮擦的选项,随即想想又取消了。
画顾景光有什么不行的,就是要把他画得丑丑的!
闻曦甩了甩酸胀的手腕,她端着咖啡杯准备去厨房再续一杯。
经过书桌时,瞥见带回来的那张工作表,回忆乍现,她终于想起来是在哪看过这个字迹了。
闻曦放下杯子,在床下的储物箱里一阵翻腾,找出高中时代的一本笔记和素描本。
那本笔记是她升高二换教室时,在与之学号对应的柜子里捡到的。
笔记字迹工整,内容详尽,涵盖高中三年所有知识点,归类了各种公式的应用情况,有重点有突出。
原本数学是她最薄弱的一科,但靠着这本笔记,她的成绩竟一点一点提升上来了。
同桌一脸羡慕,说闻曦运气好,捡到宝贝了。
她翻开笔记,和那张工作表一对比,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边的字从笔触、行文、书写习惯完全一致,很明显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闻曦是十月份转到一中的,学号在班级最末。
而顾景光的学号则在班级前十,和她相去甚远。
她本以为是那个糊涂学长学姐毕业时遗漏的,现在想来难道是顾景光刻意留给她的吗?
怎么可能……
暗恋过顾景光是她学生时代最隐秘的心事。
当初顾景光在走廊上,用戏谑的口吻和别人提起‘不过是陪她玩玩’。闻曦瞬间清醒,明白了在他眼里,她的所有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只是男生们课后消遣的谈资而已。
虽事隔多年,闻曦偶尔听同学提及他的姓名,难堪的话语仍萦绕在耳,一字又一字地扎进她的心里。
这样恶劣的顾景光,怎么可能会给她送笔记?
闻曦拿着高中时期的素描本,窝在懒人沙发里,随着翻页而过的素描纸,回忆如洪水猛兽般涌上心头。
胆怯、害羞、小心翼翼、愤怒、委屈、不甘,各种情绪包裹着她,她仰起头,手指拂过眼角,湿滑一片……
**
八年前,闻曦的父母工作调动,她被迫转到A市一中读书。
她不喜欢A市,因为这里的夏季绵长得令人讨厌,持续升温的酷暑,粘腻的汗液,十月份了教室里仍在开空调,各种奇怪的味道闷在教室里散不出去,让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走艺考这条路,是早早定下的。
在学习氛围浓厚的一中,特长生的身份是有点尴尬的。
老师特批她不用参加每天最后一节的自习课,去美术教室练习。
其实这本是好意,可新城市、新环境、新同学,她还没适应就先因不同的课程安排被排开了。
一中的美术老师很年轻,自由散漫。
他没辅导过艺考生,闻曦是第一个。
美术老师和她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指了指隔壁的空教室说,她可以在那里练习,里面的画册、模型允许出借,有问题再来找他。
闻曦背着画板走进教室,空教室的窗边倚着个高瘦男生,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抿出一道锐利的弧度。
男生挽着衣袖,如竹节般细直的腕骨插在口袋,像是在故意装酷,但还没到让人讨厌的程度。
闻曦喜欢坐在窗边,她挑了个靠窗的中排坐下。
她问:“你也是艺考生吗?”
男生没回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闻曦撇嘴,现在觉得他有点讨厌了,真是故意在耍帅啊。
她摊开素描本,对着讲台上的雕塑开始速写。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细雨忽然停了。
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进屋子里。
闻曦听见楼上传来同学们的欢呼声:“啊啊啊,雨停了!可以上体育课了。”
不久后,楼道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闻曦偏头,看见倚在窗边的男生换了个姿势。
他侧对窗户,原本失神空洞的目光忽然多了点颜色,正盯着操场的某处。
熹微光线拂过他的脸颊,将他俊秀的面庞暂时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眉眼低垂,在暗的那半清冷落寞,在明的那半看上去又有些温柔。
闻曦翻了一页,匆匆绘下他的轮廓。
男生在那里站了很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闻曦很好奇,忍不住走到他身边,也朝外探了探头。
美术教室在一楼,正对篮球场。
她本以为他是看暗恋的女生,可闻曦只看见了一群宁可踩着飞溅的雨水,也要打球的男生。
闻曦眨眨眼,“你也想去吗?”
男生一直没什么表情,可这句话一问出口,他突然神色大变,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般,耳廓微微泛红,眼底的凄楚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没说话,手插在口袋里,匆匆走出了教室。
闻曦以为他是要去篮球场找同学了,可在窗口站了半天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而后的日子,闻曦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都要到美术教室打卡。
男生也是,甚至比她来得还要准时。
闻曦偶尔和他搭话,他依然什么也不回答。
不会是哑巴吧?
闻曦皱眉。看向他时,多了些许同情和好奇。
她转来一中一个月了,只和同桌交好,班上有半数同学没和她说过话。
在美术教室的四十五分钟,是她每天最期待也最放松的时间。
有她擅长的绘画、不会搭茬但能听她说话的‘朋友’、难得安静的午后时光。
—
偶有几次课间,闻曦和同桌去小卖部买东西。
路上遇见过他,但无论是什么时候,他总是一个人。
闻曦有时候会觉得奇怪,明明是那么出众的长相,怎么总是一个人。
连他们班上,她觉得一般的男同学下课时分,身边都围着一群女同学。
有次,闻曦和同桌聊起学校里的帅哥。
她毫不犹豫地指了指恰好经过她窗口的男生说:“他就很帅啊。”
同桌脸色微僵,按下她的手指,悄悄说:“你说的那个是高三的顾景光学长。呃……怎么说……”
闻曦小声问:“怎么了?他是哑巴吗?”
同桌轻笑,“不是,你怎么这么问?就……我也是听社团里学姐说的。他妈妈是法医,爸爸是做那个的……”
“哪个?”闻曦不解,有什么话不能说,非得跟猜谜一样支支吾吾的。
当年‘入殓师’这个词汇还没流传开,同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就是赚死人钱的。”
前桌的女生听到她们的对话,转过头加入了讨论。
她参加的社团多,认识的学长学姐也多,各类八卦灵通。
她说:“我听学姐说顾景光可邪门了,谁跟他关系好谁倒霉,说他初中好朋友因为生病休了一年学。”
闻曦不信,“碰巧的吧?”
“真的真的。不止他朋友,反正跟他对视超过十秒都会倒霉。”前桌越说越离奇,闻曦心里的疑虑却越深了,是因为这些传说,所以他才总是一个人吗?
同桌抱紧胳膊,“别说了,我背后开始冒凉风了。”
前桌见有人相信了她的话,言语更夸张了,“反正这种事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妈妈说了,这种钱不干不净的,谁挣谁倒霉,而且是全家都倒霉。”
“你胡说。”闻曦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同桌见她好像生气了,忙在当中调节,“算了算了,大家只是讨论八卦嘛,何必当真。走,曦曦,我想去小卖部买牛奶了,你陪我去嘛~~”
同桌拉着她的手撒娇,闻曦拧不过她,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说了句不生气,起身陪她走了。
下午,闻曦有事耽搁了一会,才到美术教室。
她去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她本以为顾景光不在,没想到他竟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发呆。
两人虽然从不交流,但好歹在一起呆了一个多月,闻曦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比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多。
她刚走进教室,就自顾自地喊了句:“要期末考了,我们课排得好满,我都没什么时间练画……”
顾景光听到她的声音,肩膀一抖,明显是吓到了。
他匆匆起身,换到了前排的位置。
他起身匆忙,腰部撞到了桌子角,发出一声闷响。
闻曦快走几步,伸手想去扶他,被他闪躲开了。
她本想问他没事吧,可转念一想,问了他大概也不会回答,到嘴边的关心就又咽了下去。
闻曦抱着素描本走回座位。
在靠近桌子时,脚下传来咯吱一声。
她弯腰拾起,是顾景光的校卡。
‘高三创新A顾景光’。
竟然还是创新班的尖子生,闻曦咽了口唾沫,暗叹厉害,难怪他上课时间到处乱跑也没人管。
都说证件照是检验颜值的标准,他校卡上的照片应该是刚入学时拍的,剃着利落的寸板,俊秀青涩的面庞完全不输给影视剧里的小鲜肉。
闻曦又抬头,看看眼前的他。
除了发型外,没什么变化。
闻曦走过去,将校卡递给他,“喏。学长,你的校卡掉了。”
顾景光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指夹过校卡,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里是肉眼可见的嫌弃。
他手指一翻,校卡被弹出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