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睁开眼,陈长青还保持着进马车的姿势,又重新退了出去。
他道:“不好意思。”
“没事,”刘导说,“再来,准备开始!”
陈长青又一次进入马车,这间马车实在太小了,两个成年男性待在里面,另一方的任何动作和呼吸都让人无法忽视。沈穆听着陈长青的呼吸,克制住不做任何表情,直到听见一声极暗地拔刀的声音,他突然睁开眼,正对上陈长青昏暗中的双眼。
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胸前,冷兵器反射出冰凉的光,正照着陈长青的瞳孔。戏中的陈长青已经截然不同了,他的下半张脸沉在昏暗里,只有双眼被反射的光照亮,目光沉默又冰凉,整个人如同他手里的刀般刚硬,满身的肃杀之意,把空气都染上了血腥味。
这是沈穆第一次在这么近距离下跟陈长青对戏,陈长青的表现力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戏中,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他忘词了。
刘导喊:“卡!”
沈穆猛地回过神来,呼吸有些急促。陈长青慢慢露出笑容,又变成了平日里的模样,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问:“怎么,这么好看?”
刘导在外面说:“是不是忘词了?别紧张,我们就从这个姿势继续开始,助理去给沈穆看一眼台词本。”
沈穆挪开眼睛,又说:“不好意思。”
陈长青道:“没事儿,慢慢来。”
第三镜,沈穆重新睁开眼。这一回,他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睁开眼之后陈长青依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演戏是这样的,明明现实生活中是前拥后簇的大明星,却能在戏里把只有杀手才有的血腥江湖气刻进身体里,这是能够通过“演”表达出来的东西么?
沈穆望着陈长青冰凉的眼睛,慢慢露出笑容,一直笑到脸颊边的两个梨涡清晰地显露出来,微微偏头,仰视着眼前的男人,把声线压低,声音里仍带着不掩饰的崇拜和喜悦:“终于见到你了,大哥。”
陈长青的刀转动,朝着他的脖子贴过来,刀面反射的光也转了角度,正照在沈穆的脸上,照亮了他天真的笑容和两个漂亮的梨涡。
刘导显然对这个光影很满意,镜头拉得更近了,给了沈穆一个大大的特写。
陈长青朝他的方向靠近一些,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到了一起。沈穆因为他满身的杀意而感到紧张,脸上的笑依然没收,神色却冷了下去。陈长青哑声说:“要么滚,要么死。”
两人贴得极近,沈穆看着陈长青的眼睛,终于入戏了。
陈长青极会带动对手的情绪,他拿着刀架在这里,沈穆不再觉得这个人是陈长青,只觉得他是莫亦海,是那个沉默寡言、手刃了师父只为追求所谓的大义的杀手。
而被他的刀低着脖子的人,只能是莫亦安,不再会是沈穆。
沈穆抬手握住了刀刃,这是台本里没有写过的动作。他依然仰视着大哥,满脸倾慕和杀意,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疯癫,这样的疯癫正是刘导所追求的“莫亦安”的特质,特写又一次回到他的脸上,镜头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大哥还在这里,我怎么能滚呢?”他用欢欣的语气说,“杀了我吧,用这把刀,像你当年割断师父的喉咙那样。”
刀一下子抬得更高,虽然没有开过刃,但这是一把真刀,沈穆感到自己的手心被割破了,但他们两谁也没从戏里出来,刘导也没有喊卡,镜头甚至转向了刀刃上的血,再转回陈长青的脸上。
一个非常漫长的长镜头,陈长青一句台词也没有说,仅仅是这么注视着他。他感到难以呼吸,陈长青眼睛里的情绪太浓烈,他几乎要被属于角色的情绪没顶。
不知过去了多久,长刀忽然收回,陈长青侧过脸,道:“再让我在宫廷看到你一次,必定手刃你。”
刘导喊:“卡!医生,医生去看一下沈穆的手。”
沈穆的目光还落在陈长青脸上,仍然没从角色里走出来,滴血的手就这么举着,直到陈长青握住他的手腕,皱起眉:“刚才怎么不说?疼不疼?”
沈穆慢慢回过神,摊开手掌,发现那里被割了好长一道口子。
疼痛这才后知后觉,让他从莫亦安的身份里剥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