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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此话一出,丹璇像是被吓着了,煞白了脸,眸光躲闪着,四处看了一圈,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上,像极怕被什么人听见。
先前在老管家那听说了一些事,容离大抵已能猜得出来,丹璇等?的是谁,怕的又是谁。等?的许就是周家的公?子,怕的……自然就是容长亭了。
容长亭就像是浓云黑雾,死气沉沉地?笼罩在丹璇的头上,让她一刻也不能安息,连死后都胆战心惊。
容离皱了一下眉头,掩饰般抬起袖子掩着唇咳了一下,收敛了神色,省得丹璇看破。她道:“掌柜莫慌,我来时未见到什么人,就连进客栈前,也未碰见过旁的生人。”
黑猫绕着她的腿走了半圈,那长了一簇白毛的尾巴慢腾腾甩了一下。
华夙哂了一声,“还挺会?说话,你既想让丹璇知?晓,你未见到她要等?的人,也想叫她知?道,容长亭不在此处。”
容离被一语道破,眸子微微弯了一下。
丹璇果真松了一口气,慌乱的神色收敛了不少,“我要等?的人,他……”
“我绝不会?同?旁人说,那人长何模样,许还是我见过的呢。”容离噙着笑,轻声慢语着。
丹璇沉默了许久,目光又在摇摆,踟蹰着不敢开口。
容离见她犹豫,又道:“不然,掌柜到我的耳边说,我们小些声。”
丹璇朝窗外看了一眼,果真朝她走近,在她耳畔道:“他长了一对剑眉,眉有些低,眼是桃花眼,鼻很高,唇有些薄,身量约莫……”
她话音一顿,好?似怔住,双眼呆呆望着某一处,说话的嘴微微张着,久久未能续上话。
“怎么?”容离随即问道。
丹璇无声地?流出了两行泪,颤着声道:“我竟然……记不清他的长相了。”
容离抿了一下唇,又问:“那他穿的什么衣裳,脾性如何?”
丹璇甚是迷茫,皱着眉头道:“他常穿着一身竹叶纹的青裳,腰间?缀着双环白玉,脾性,脾性很是温和,常笑,别的我、我竟已……”
容离连忙道:“等?他一来,不就记清楚了。”
丹璇失落地?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脸道:“可他会?来么,我本想传信予他,可信根本传不出去,后来好?不容易托人送出去一封信,他也来了,他却好?生疏远,从旁人口中,得知?他已要定亲,他又得了皇城里?那些达官贵族的青睐,可谓是……平步青云。”
容离看她一副无措的模样,心蓦地?一紧,“那他叫什么名?字?”
丹璇压着声音,好?似只想让自己听见,呢喃一般:“周青霖。”
她神色落寞,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掌心上蹭满了泪,“他曾说要娶我的,是我未能赴约。”
不能赴约,是因单家遭人陷害,而她又被迫嫁给了容长亭,至死都回不去皇城。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便被困在了别处。”丹璇垂着眼,苍白得好?似只剩半抹魂,“他明明也看见我了,却只是点了一下头,连……招呼也未打。”
容离小心翼翼道:“他莫不是误会?你了。”
丹璇轻叹:“我本是想同?他解释的,可再无机会?,若他能再来见我一次,我必是要同?他说清道明的,不是我不想赴约,是身不由?己。”
容离本以为?丹璇是想等?那周家的公?子来接她走,没想到,丹璇哪还盼着走,只是想寻个契机,道出一句解释。
她沉思了片刻,抬起眼定定看了丹璇一阵,捏起帕子想给丹璇擦去脸上的泪,想想又把手收了回去。
人活百岁,有些人至多?只能见上一面,再往后,记忆中的模样便会?愈来愈模糊。
容离看了一阵,狠心别开了眼,轻声道:“我明白了。”
她不着痕迹地?把袖袋里?的画祟抖了出来,紧紧捏在手中,“我怕是等?不来什么人,那便如掌柜所言,等?病好?了再走。”
华夙沉默了许久,蓦地?开口:“等?她心结解了,你现下这病也会?跟着一块儿好?了。”
容离眼睫一颤,自然清楚这事,故而她才未说会?多?住些时日。
丹璇有气无力地?说:“也好?。”
回了屋,容离坐在了桌边,握着画祟久久没说话,就干盯着,这笔若是什么烈鹰,也该被她熬傻眼了。
华夙坐惯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想让她仰头看人,还颇显为?难。她跃上桌,垂珠的猫掌轻飘飘搁在了容离的手背上。
“你是想在画祟上看出一朵花来?”
容离张开苍白的唇,半晌才道:“你说我若是画出个周青霖出来,会?不会?被她识破?”
“你又未见过那人,难不成还能凭寥寥几句话把人画出来?”华夙揶揄。
容离摇头,“我自然不能,可她不是已忘得差不多?了,哪还能将周青霖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你有理。”华夙轻哂,不想与她争辩。
容离本是想把手抽出来的,可那软绵绵的猫掌还撘在她手背上,索性道:“她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等?一个周青霖,就算来的不是周青霖,她也情愿他是,这心结本就自欺欺人,她再骗自己一回又能如何。”
“你且试试。”华夙并?不拦她。
容离垂着眼,眸光莹润如含水,放软了声音道:“可我画得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就跟狐狸一般,把爪子收敛着,就只会?嘤嘤讨怜。
华夙半晌说不出拒绝的话,垂在身后的尾巴不自然地?甩了一下,冷着声道:“哭什么。”
容离哪里?要哭,她闷声不语,就光睁着一双眼定定看着面前的猫,任华夙怎么想便怎么想,反正她……不反驳了。
华夙当真吃她这一套,冷着声生硬开口:“画人可比画物要难,且活物只能存半刻,得找准了时机,否则你便白忙活了。”
她抬起撘在容离手背上的猫掌,勉为?其难道:“握笔。”
容离握起画祟,撑着桌站起身,一时不知?要从何处落笔。
袅袅鬼雾从垂珠的躯壳里?浮了起来,却未凝聚成人形,而是如藤蔓长枝般缠在容离的手臂上。
明明雾气已经缠上手臂了,容离却无甚感觉,手臂上轻盈盈的。
华夙冷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便教你画上一回。”
语毕,那浓黑的鬼雾蓦地?凝成了一条手臂,边上一些细碎的鬼气要散不散,黑得如同?华夙那身黑绸。
细长笔直的五指覆在了容离的手背上,与先前不同?,这手黑如墨烟,也更为?冰冷。
容离默不作声,华夙牵着她动了一下手,她便落下一笔。
人属实难画,根根发丝要仔细勾勒,面庞不可着墨太?深,五官又不能画得太?平,否则又要像纸扎一样了。
画好?面庞的轮廓,覆在她手背上的黑雾将她的腕骨压了一下。
容离腕底墨色泼洒,所画之人的脖颈顺其自然便出来了,其下是规规整整的衣襟,绣着竹纹的长衫。
这画得比剥皮鬼的新?壳还要细致,连衣料上的纹路都给画了出来。
是织锦缎的绣法,质地?紧密,听闻皇都里?的贵人便喜穿这种料子的衣裳。
容离悬着胳膊,手臂抬了一阵已有些疲乏,连手腕也颤了起来,画祟的笔尖随之一抖,再这样画下去,非得出错不可。
她画发丝时便已累得不成样子,现下画起衣裳,手臂更是如坠千斤。
容离咬着下唇,不想毁了这傀,干脆道:“累了,能歇一歇么。”
“你无须用劲。”华夙在她耳畔道。
容离还真的垂下了手,那黑雾随即将她的手托了起来。她好?似也成了画祟下的傀,任华夙摆布着,自己光捏住笔便够了,脑子都无需动上一动。
华夙在她耳畔徐徐低语,“弯些腰。”
一会?,华夙又道:“低点儿身。”
待画好?了腰带上的双环玉佩,黑雾又带着她画起了下裳来。等?到画鞋履的时候,容离干脆搬来了一张矮凳坐下,理直气壮地?当好?了一个假傀。
画到最后,唯剩这脸还是空白一片。
容离握着画祟站起身,才发觉额上满是汗,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这脸为?何要空着?”容离讶异道。
华夙淡声道,“不必着急,画眼时不必点睛,等?要用时再点上。”
“为?何?”容离不解。
华夙徐徐道:“点了睛便会?生灵,傀就成了。”
“那这眉鼻口又该如何画。”容离手足无措,望着这么一张空空如也的脸面,怎么也下不去手。
“慢些来,我可不替你掌笔了,你总得亲自试上一试,不然下回还得让我教。”华夙轻哂。
说完,缠在容离手臂上的鬼气随即消散。
容离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笔,想着先前丹璇所说,慢腾腾在这脸上画了一对剑眉。她本就不擅画人,更别提画男子了,可谓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