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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芙脑袋里如有鼙鼓齐鸣,左右看了看,猛地拉住了空青的?袖子,战巍巍道?:“姑娘是不是被?老爷吓傻了,喊错名字了?”
空青也愣了好一阵,拨开她的?手镇定?道?:“喊错了,你赶紧收拾好行囊,姑娘等着呢。”
小芙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觉得姑娘今儿有点吓人?”
空青睨她一眼,指顾从容道?:“你不觉得这府邸吓人,倒觉得自家姑娘吓人了。大姑娘身子虚,前段时日不是还犯了梦行症?现下怕是又被?魇住了。”
小芙被?拨开了手,赶忙又扒拉了上去,牙齿直打颤,“可?、可?姑娘不像是被?魇住的?样子。”
空青向?来不爱笑的?,总是板着脸做事,让人总是忘记她也不过才过一十六,和小芙是一样的?年纪。她摇头,目光甚是沉稳,“有什么好怕的?,若是撞鬼,那便撞,还能?比老爷骇人不成?”
小芙想了想,竟觉得有些道?理,在这容府里,容长亭算是比鬼怪还可?怕了。
她又往外探了一下头,瞧见容长亭趴在地上,也不知怎的?就摔倒了,他模样狰狞,形似厉鬼。
小芙浑身一怵,忙不迭又收拾起了行囊。
屋里,白柳也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头却快要?低到胸前了,双眼连抬也不敢抬。
小芙见这空青油盐不进,想同白柳也说上几句,虽说她平日里和这白柳互相不待见,但现下共患难,说说话也不是不可?。
她心想这白柳平日里性?子还算活泼,约莫也是不怕的?,于是小步走了过去,这才看见白柳脸上全是眼泪,鼻翼还微微翕动着,在轻轻吸着鼻子。
白柳头也不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得了新?皮的?剥皮鬼正站着一动不动地看她。
小芙大惊,“你吓哭啦?”
白柳陡然抬头,红着一双眼瞪她:“你在说什么猪话,我?不过是方才去洗了一把?脸清醒清醒。”
“那……那你清醒了么。”小芙问。
白柳低下头,轻哼了一声,好像不想搭理她,心下却在想,清醒个?球球,她要?吓厥了。
屋外,容长亭伏在地上,连半寸也爬不出去,幽幽鬼气将他双足紧紧缠缚。见容离要?走,哑声大喊:“丹璇、丹璇——”
容离脚步一顿,回头道?:“你唤我?什么?”
她顿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爹,离儿身子虽弱,脑子却是好的?。”
容长亭却好似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双手挥舞着,嗓子都?给撕裂了,“丹璇——”
容离未多看他一眼,推向?了姒昭的?房门,哪料里边是落了门闩的?,根本推不动。
华夙站在边上,抬手朝门上叩了一下,寻常人看不见她叩门,只听得见门笃地响了一声。
这当真是鬼敲门了。
华夙刚叩了一下门,五指间墨烟般的?鬼气缓缓飘出,循着门缝钻了进去,把?门闩缓慢推开。
门后,那门闩徐徐响着,极其?缓慢,好似在磨斧头。
华夙收回手,细长食指一勾,丝丝缕缕的?黑雾又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钻回了她指间。
门闩被?挪开了,屋里却毫无动静。
容离抬手推门,这回轻易就把?门推开了,屋里果?真是燃着灯的?。她迈进门槛,朝屋里环视了一圈,桌边无人,床榻上被?褥凌乱,屋子里竟空无一人。
华夙跟着进屋,只斜了一眼便道?:“在柜子里。”
这偌大的?屋子里,能?藏人的?就只有东侧靠墙的?那半人高的?黄杨木柜。
容离走了过去,轻轻打开柜子,一垂眼便看见了里边蹲着的?人。
眉目艳丽蛊媚,正是姒昭。
姒昭仰头看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双手捂在嘴前,生怕露出一丝声音。
可?她即便是把?嘴捂得再?严实,还是被?发现了。
容离笑了一下,笑得无精打采,病恹恹的?,这些年她笑起来时总是这样,并非真心在笑,只是觉得,把?嘴角往上提一些,更像个?活人。
姒昭被?吓着了,后脑勺猛地磕上了柜子,咚的?一声,她依旧不敢吱声,气虚却越来越急。
容离前世想了许久,都?不曾想得明白,为什么容长亭要?那样对她,也不知容长亭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奇思妙想,觉得她便是丹璇的?转世,如今重?活一世才知,源头竟是在这里。
姒昭在房中躲了那么久,虽然这柜子关得牢,而门窗也合得紧,但不可?能?听不见丁点屋外的?动静,她该是能?听到容长亭那些嘶吼的?。
“你怎么不走?”容离忽然问。
姒昭的?手仍捂在嘴前,若说以前,她定?不会怕这么个?身娇体弱的?丫头,可?她如今看不明白了,她不知道?眼前这容家大姑娘还是不是原先那个?。
容长亭还在屋外哑声叫喊着,喊得撕心裂肺。
姒昭听一句便颤一下,她并不知容长亭在外边遭了什么,但分明是被?束住了身,不然为何就光喊,却不靠近一步?
容长亭正当壮年,且又常常在外走镖,那体魄比之寻常人要?健硕不少,并非府中几个?护院能?拦得住的?,更别提他本就是容家家主,护院又怎会拦他。
那拦他的?是谁?
若不是人,那便……只能?是鬼了。
姒昭瞳仁剧颤,望着面前站着的?容家大姑娘,喉头像是卡了百根刺,说不出话来。这柜子里太暗了,故而她面上的?神情也变得晦暗不清。
容离退了一步,也不怕这四夫人转身跑了,伸手就拿起了桌上的?灯架。
那青铜灯架还挺沉的?,压得她险些抬不起手腕。
华夙看她拿得吃力,却不急着出手,过了一阵才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替她把?灯架端着。
容离走回了黄杨木柜前,借着这暗沉沉的?光看清了姒昭面上的?惊恐,“四娘,出来说说话?”
姒昭一听见这声“四娘”,心里便瘆得慌,越发往柜子里躲,可?她整个?背已经贴在柜子上了,还能?躲到哪儿去?
容离只好作罢,不再?请她出来,眼皮恹恹地垂着,眉目间有几分困乏,“你当初是如何同容长亭说的?,让他对我?是丹璇转生的?事信以为真。”
这话如同一颗惊雷,炸得姒昭面容骤僵,气息屏了太久,差点没喘上气,猛地把?捂在嘴上的?手放开了点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四娘,离儿我?身子弱,站久了头晕,这一晕起来,便要?笑不出来了。”容离轻声道?。
姒昭依旧不说话,死死瞪着她。
容离虚弱一笑,伸手拍了拍姒昭的?肩,“都?是自家人,四娘何必躲在柜子里,如此……也太见外了。”
姒昭被?她拍了一下肩,蓦地打了个?冷颤。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四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不能?明着说么,让离儿好猜。”容离轻咳了几声,咳得面颊又泛了红。
这一句句听着乍一听甚是客气得体,可?却堪比掀天大浪,在姒昭心头横冲直撞。
“四娘,你倒是说句话,往日里你在爹面前时,可?甚是能?说会道?。”容离意味深长。
华夙蓦地出声,“能?说会道?的?究竟是谁?”
容离神色不变。
姒昭干脆放下了捂在嘴上的?手,转而瞪直了眼掩起了双耳,不想听容离说话。她嘴大张着,似是渴水的?鱼。
“四娘,离儿向?来敬你,从不敢冒犯,你说一句话,离儿便让你走了。”容离本是想引着这四夫人开口的?,自个?儿说了好一阵,嗓子已哑了大半,声音低低柔柔,气息还要?断不断的?。
容长亭在屋外喊:“丹璇、丹璇,你既要?回来寻仇,为何不多看看我??”
这话一出,姒昭崩溃一般,一头朝身前的?人撞去。
容离忙不迭仰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旁一带,恰好避开了趔趄着钻出柜子的?四夫人。
姒昭跑了出去,刚跑出门便看见伏在地上猛挣的?容长亭,她脚步一顿,被?吓得险些魂都?散了。
果?真有鬼,不然这容长亭为何趴在地上一步也爬不出!
院子里的?风比之平日要?烈上不少,树底下的?泥被?卷得到处都?是。
容长亭十指紧扣着地,两条手臂狂挥不已,十个?指头都?已经鲜血淋淋了,硬是不能?爬出半寸。
姒昭看得一清二楚,容长亭两腿边的?土被?拨开了些许,那被?拨开的?轮廓,像极了……一双手。
容长亭双足上既无绳索,也无铁链,是鬼,是一只鬼爪抓住了他!
姒昭怵怵颤抖,肩头紧缩着,两条腿已是软得施不上一点气力。
容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轻轻咳着,气息幽微,“离儿身子弱,还是在屋里说话好些,四娘怎跑到屋外了,这冷风一吹,离儿怕是会被?冻病。”
姒昭已是连一步都?走不动了,胸膛起伏不已,眼珠子连一寸也转不开,好似成了个?活死人。
华夙目光冷淡,未将这四夫人看在眼里,轻嗤一声,“还说?不是渴了么。”
容离是觉得有点儿渴,可?现下哪有闲情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