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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夙觉得自己应当是要拒绝的,不想却被容离这模样给迷了心。她?贯来不会怜悯,从未有过什么乐善好施的心思,连徒弟都?不想多收,更别提教凡人画画了。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看容离一副眼巴巴的模样,淡声道:“我教你的还少么。”
确实?不少了,画祟原就是她?的法器,现下她?却连画祟要如何用都?教予旁人,就跟把自己的命也交出去了一样。
容离捏着?画祟,掌心里这杆笔甚是寒凉,虽说已经习以为常,可掌心仍是被冻得有点僵。她?轻着?声,气息弱得跟藕节牵丝一样,问道:“那你是答应了,是不是?”
华夙冷淡地睨着?她?,干脆道:“手拿来。”
容离便把握着?画祟的那只手抬了起来,袖口微微下滑,手腕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还白生?生?的。
华夙覆上她?的手背,勉为其难手把手地教她?,淡声道:“你且闭眼,心无?外物,方?可作画。”
容离不懂,在世为人,必会受这红尘俗世左右,怎可能心无?外物。成了鬼后?,也许可以无?牵无?挂,可她?……尚且还活着?,还有许多仇怨没有报。
她?愣了一下神,无?甚气力的手老老实?实?被华夙捏着?。
踟蹰了一阵,她?还是听从华夙的话闭起眼来,随即察觉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眉心,眉心蓦地一凉,又有一缕寒意灌进了她?的眉心,涌进了她?的灵台深处。
那寒意犹像天?水,把她?灵台灌得清明,将那些错综复杂的思绪丝丝缕缕地拨开捋顺,洗涤着?她?脑仁里一个?个?盘桓不去的阴鸷念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思绪空空如也,好像连自己在哪儿都?忘了,直至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说:“睁眼。”
容离蓦地睁眼,定定看向眼前,思绪如洗,眼前也犹如白纸一铺,外物俱不能看进眼。她?的手被牵引着?,画祟的笔头上墨汁倾泻而出,缓缓在半空中留下了一笔墨迹。
华夙松了手,不再牵着?她?作画,只是定定看着?,淡声道:“你想画什么,便画什么,我看着?你。”
画祟在容离手中被挥动着?,墨色染在半空,好似眼前的泥墙、桌椅和门扇也沾了墨般。
寥寥数笔,已勾勒出一个?人形。
此前刚会用画祟时,她?初见剥皮鬼,又被这不知名?的黑袍鬼怪吓了个?正着?,故而给剥皮鬼画皮时,手连抖带颤的,只勉强能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形体。
如今画的这轮廓,一看就是人。
敲门声忽响,小芙在门外问:“姑娘,药熬好了,可要端进屋?”
那一瞬,容离的神识好似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本澄澈明净的心绪顿时又乱作了一团。她?皱起眉头,握笔的手蓦地一颤。
华夙一直在看着?她?,见状又朝她?的眉心拍去一丝鬼气。她?面色骤沉,侧头看向雕花门扇,明明未张口,声音却徐徐而起,道:“放在门外,一会我自会端进屋。”
这话说得不冷不淡,听在小芙耳里,却成了容离的声音。
小芙目露疑惑,不知自家姑娘在做什么,她?踟蹰了一阵,还是把药碗放在了门外,未再叩门打?扰。
华夙神色微缓,淡声道:“继续画你的。”
容离定了神,又落了数笔,心无?旁骛地细化眼前人形,连发丝都?画得根根分明,明明手一直悬空,该是觉得累的,她?却陷入了无?我境地,哪还记得周身疲乏酸楚。
三庭五眼细细落笔,颈子?要细,身子?要板正,还不能虎背熊腰。
衣裳……
衣裳穿的要绣有牡丹花的,她?就喜欢些雍容华贵的玩意,看着?就心里欢喜。
收手的那一瞬,容离才觉得疲乏铺天?盖地而来,手臂如坠磐石,抬都?抬不起,沉得厉害。
她?长吁了一口气,定定看向面前那画像,只见画上的人皮缓缓褪去墨色,变得浓墨重彩,但不甚灵动,仍有些僵硬,却比之前的“纸扎”好上了许多。
“点睛。”华夙蓦地开口。
容离刚要抬手,才发觉手腕臂膀俱酸痛得厉害,只得将牙关一咬,在这人皮将成之际,在其瞳仁上点上了一点墨迹。
这人皮的一双眼登时变得灵动了起来,顾盼生?姿。身上墨色几近退尽,只余下漆黑的发,和玄黑瞳仁,那人皮好似一具躯壳,在落地的那一瞬,软趴趴地倒在了其上。
太轻了,落地时连丁点声响也未惊起,还不如银针坠地。
华夙垂眼看这人皮,眉心皱起,鼻间轻轻哼出了一声,也不知怎的又惹着?她?了。
容离朝墙边站着?的剥皮鬼看去,欣然勾手道:“来。”
那剥皮鬼操纵着?两条长短不一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面上毫无?神情,似乎不以为意。
“这是给你的新?皮。”容离又道。
剥皮鬼的魂灵从原先的皮里穿了出来,周身血淋淋一片,连一处完整的皮都?不剩,踩在地上时,还余下几个?阴森森的血脚印。它俯身捡起新?皮,就着?新?皮倒在地上的姿势,就这么穿了进去,待穿牢实?后?,才灵巧地站起身。
原先这剥皮鬼像个?行?走的纸扎,现下看模样已和常人无?异,这模样甚至还长得极好。
华夙冷冷看着?,挑剔道:“出门在外,带只狗都?比带这丫头好。”
不错,容离画了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看年纪约莫尚是豆蔻,顶多有个?一十四岁,身上衣裳甚是华贵,袖口和襟口上绣了大片的牡丹,肤色是白里透粉,怎么看怎么娇俏。
剥皮鬼站直了身,躬身道:“谢主?子?。”
许是换了新?皮的缘故,它说出口的声音也变得如少女般,虽尖但柔,不再尖锐难听。
容离后?知后?觉自己竟已大汗淋漓,双腿软得不成样子?,明明只是画了这么个?人皮,浑身气力却被掏空挖尽了,连思绪也钝了,头脑一片昏沉。
她?身一歪,直往华夙身上撞,在撞过去的那一瞬,心里想着?,这鬼都?已这般不乐意了,定是要把她?推开的。
哪料,华夙虽面色不善,却没有推开她?,亦未避开,还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硬是将她?给支住了。
容离本想开口言谢的,可却开不了口,嗓子?又干又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华夙轻轻啧了一声,细眉皱着?,面色不悦至极,握住她?手臂的五指蓦地一松,转而朝她?的肩头拍去,掌心阴风袭出,却并不凛冽,而是轻柔的把容离朝床边推。
容离足下一滑,被这阴风一撞,人却已被推至床边。
华夙收回手,对这得了新?皮的剥皮鬼嗤之以鼻,看也不想多看一眼,转身就坐到了桌案边,勉为其难开口:“画的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
容离往床上一坐,眨了眨眼,挤着?干哑的声音说:“画得不好么。”
“画蛇著足。”华夙神色不善。
容离微微张着?嘴喘气,握在画祟上的五指在颤着?,当真抬不起手了。
那剥皮鬼得了新?皮后?,弯着?眼笑了笑,不再像先前那样面无?表情,这一笑起来,越发娇艳。
笑是笑了,主?子?未吩咐,它动也不动地站着?,笑意缓缓敛了下去,瞳仁转也不转,看模样虽是像个?人了,可举止和神态仍旧怪异。
华夙睨像床边,撘在桌案的手抬了起来,食指分外吝啬地勾了一下,好似连动动手指头都?不大乐意。她?手指一动,搁在桌上的细颈瓷壶兀自动起,朝杯里倒出了水。
水声徐徐,待淡茶近乎要漫至杯口时,瓷壶又自个?儿回到了原处。盛了水的杯子?被一阵鬼气托起,稳稳当当地送至容离手边,杯里的手连半点也没有晃出来。
容离本想抬手,可细瘦的手臂抬了一半就抬不起来了,沉沉又落回了褥子?上。
“就着?喝。”华夙道。
容离眼睫一颤,身子?往前一倾,把嘴唇送了过来,轻碰到杯沿上。
那悬在半空的杯子?好似有人捏着?,慢腾腾倾了一下,淡茶漫及她?的上唇。
容离小口抿着?,和小芙在身边伺候的时候无?甚不同?,喝了几口,她?清了清嗓子?道:“好了。”
缠在杯上的鬼气往回一收,这杯子?也随即落回了桌上,在华夙的手边静静搁着?。
屋里暗沉沉的,只余下斑驳黯淡的光落在地上,那是从窗棂和门扇雕花上照进来的。
容离坐了好一阵,才察觉屋外的天?不知何时起竟灰了,天?色暗了下来。
华夙抬起一根手指,杵在了手边瓷杯的杯壁上,“你头一回画这么细致,心力耗竭,故而才觉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可先前画马车时……不还好好的。”容离不解。
“那是我手把手带着?你画的。”华夙冷冷地睨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容离应了一声,看屋外天?色已暗,想了想自己不可能在顷刻间画出一张这么得体的皮来,讶异问:“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