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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离下?意识抬手,指尖撘在嘴角上,没有铜镜在手,也不知自己是什么神情。她索性轻吁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摇了一下?头,当是应了华夙的话。
可华夙哪会信她,明知这?丫头不爱说实话,轻嗤了一声说:“不说就罢,我还闻不出来么。”
容离当即一愣,余光瞧见华夙鼻翼翕动,这?鬼……还真的在闻。
她心里?话哪敢说出来,心道当初就不应该带垂珠回去,或许养只?小狗儿更适合。
华夙错开了些许,满不在乎,“不是撞鬼便好。”
容离掩在袖口里?的手抠了抠手掌心,委实想让活人化鬼。
走?了一阵,小芙寻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只?是卖烧饼的铺子不在了,一个布匹店将其取而代之,走?在这?街上,哪还能嗅到什么烧饼的香味。
容离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吃这?闻都没闻过的烧饼,只?小芙一人黯然神伤。
小芙一副遇了负心汉的模样,可怜兮兮的,还四处张望,生怕自己是走?错了地方,嘟囔道:“怎么就没了呢,搬到别处去了?”
华夙跟在边上,身子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脸也掩了大半,神色本就冰冷,如此更像无常。她见容离垂着眼,那小模样本就苍白,如今无精打采的,恰似是在黯然神伤,勉强道:“若是生气,便将气撒出来,气极伤身。”
容离松开了掩在袖子下?的手,这?才惊觉掌心在疼,侧头对小芙道:“找不到便不找了,四处走?走?便回府。”
小芙收回四处张望的目光,甚是失望,抿了一下?唇说:“本以为还能吃到的。”
街市上不少人在悄悄看向她们,寻常姑娘若是一头撞上那几位公子,怕是一时半刻走?不开,没想到这?两位姑娘倒是好命,竟未被戏弄,也未遭冷眼。
一旁有人轻声道:“你懂什么,这?是容府的大姑娘,饶是那几人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容长?亭头上撒野,容长?亭若是开口,他们怕是在祁安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又一人道:“容长?亭不是去篷州了么,何时回来的?”
“篷州镖局似乎给了四公子,我听?我那远房婶子说的,不过篷州近段时日不大太平,近敷余国的地段闹起?了饥荒,似乎敷余还意图出兵,这?一打起?来,哪是那么容易好脱身的。”
“容家?在篷州的镖局似乎与敷余关?系不浅,两国商道往来常会找容家?护镖。”
“难怪容长?亭回来了,留个四子在篷州,恐怕早就料到不好脱身。”
“虎毒不食子啊,这?容长?亭把四子留在那,莫不是……”
“许已给四子想好了后路吧,不过容府先前夭折了好几位公子,容长?亭听?说是命里?无子的命,这?四公子若是没了,容家?可就……绝后了。”
容离静静听?着,虽那些议论的人站得?远,声音还压得?分外低,可她仍是听?得?分外清楚。自得?了画祟后,她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像寻常人了。
她心里?琢磨着,前世?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因为交战,镖局不好撤离,容长?亭又去了篷州一趟,这?一走?,便许久未能回来,四弟也是因此死在了篷州……也便是因容长?亭回来不得?,蒙芫才变本加厉地坑害她。
看来是慢不得?了,在容长?亭去篷州前,她得?快些将前世?恩怨了结。
一刻也慢不得?。
小芙哪知道自家?姑娘在想什么,依旧牵着姑娘的手臂四处走?着,这?也看看,那也看看。
容离侧头朝跟在身侧的鬼物看去,想问她方才去了哪里?。
华夙默不作声,大半张脸被黑绸蒙着,只?一双眼露在外边,光看眸光倒是冰冷,好似历了什么不甚愉快之事。
华夙迎上她的眸光,干脆将遮着半张脸的黑绸揭了下?来,“我本想去寻那血光的源头,不料此阵比上回的更难破,布阵者修为不浅。”
容离眨了一下?眼,以示她听?见了。
华夙又道:“白日里?的血光不比夜里?浓郁,不好追。”
容离烟眉微皱,不知此阵有何用处。
华夙平静道:“此等?阵法颇为阴毒,非寻常凡人能布得?出来的,得?以人命为殉,届时再以血光炼鬼,百鬼俱会被这?血光蒙蔽心志,互相厮杀。”
容离听?得?心猛地一跳,还以为这?阵像先前那弥天大雾一样,乃是什么伏鬼的阵法,这?么一听?,哪是伏鬼,分明是要害人,戕害了人命,又要百鬼厮杀,也不知图的是个什么。
她气息一滞,着急抬眼,不知此阵有没有破解的可能,若是阵成,那这?祁安城岂不是要没了?
“见过斗蛐蛐么,斗到最后,择出来一只?最厉害的,百鬼搏杀亦是如此。”华夙冷冷地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此法甚是冒险。”
容离没想到此阵竟还能这?么用,她眸光一动,神色稍显慌张地四处看了看,也不知会不会忽然蹦出几个鬼来,要同华夙打个天昏地暗。
“自己不现身,却妄图倚靠这?区区一个阵,养出个傀儡将我取而代之。”华夙淡声道。
容离才听?明白了,原来这?也是个养鬼术。她走?得?有些乏了,面?色一阵发白,推着小芙的肩道:“回去吧,早些回去歇着,等?回到容府,时辰也差不多了。”
小芙虽本心还是想在外边多走?走?,可心尖上挂着的到底还是自家?姑娘,当即收了心,颔首道:“那咱们便回去。”
回到马车上,车碌碌朝容府行去,那策马的车夫直甩马鞭。
车舆里?,容离又朝坐在边上的华夙看去,为了给此鬼腾位置,她特地坐在了边边上。
华夙本就长?得?白,如今面?色竟更加寒凉了,唇紧紧抿着,这?不发一言的模样显得?分外高不可攀,眉目里?净是高位者该有的矜贵。
车舆里?本就狭小,小芙怕自家?姑娘坐着不舒服,到外边和车夫并排坐着了。她嘴巴甜又爱说话,说得?那车夫也跟着一阵一阵笑。
容离压低了声音问:“这?阵也能破么?”
“能。”华夙道。
“那你……”容离记得?这?鬼应当是受了伤的,也不知现下?有没有破阵的能耐。
华夙侧目看她,“我且试试,本就是我执意留在祁安,又怎能让这?满城的人殉我。”
容离拿出画祟,摇摇头,“还是因我。”
华夙朝她手里?的竹笔睨了一眼,没说话,自方才回来后,便是一副气闷的模样。
容离看出这?鬼不乐意了,小声讨好般道:“我会快一些,尽快将容府的事了了。”
华夙这?才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容离想了想,又说:“既然那血光会让众鬼丧失神志,那你呢?”
华夙冷冷一哂,浑身冒着寒气,跟个冰雕的假鬼一样。
若是先前,容离见她这?副模样定?是要怕的,现下?却没那么怕了。容离迎着她的目光,鹿儿般的眼眨了一下?,仍微微抿着唇小心讨好。
华夙只?好敛了目光,双目好似沾了猩红,就连闭了眼后,眼梢也仍是红的。
容离虽未等?到回应,可当即明白,华夙约莫也是会难受的,就算再厉害,总归是个鬼。
她握笔的手一紧,慢声细语:“若是你也被此阵蒙蔽了心志,不会将我当成鬼物一并杀了吧。”
华夙蓦地睁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瞳仁当真像沾了丹砂,可她眼中并无杀意,仍是寒凉如冰,好似不屑于?要他人性命,将万物皆视作蝼蚁。
她凉凉地瞧了容离一眼,寡淡开口:“我眼又不盲,心亦不盲。”
容离颔首道:“那就好。”
华夙又闭起?眼,本是不想搭理人的,可过了一阵不情不愿开口:“我不是因你生气。”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委实坐立不安,盼着蒙芫能早些回祁安,她当真一刻都等?不得?了。
车停在府外,小芙掀起?了帘子,“姑娘,到家?了。”
容离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向容府的牌匾,这?二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却好似一根粗韧的麻绳,死死地勒在她脖颈上,叫她多看一眼便觉得?喘不上气。
华夙顿足,也循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淡声道:“不过是块牌匾,竟也能让你白了脸。”
容离垂下?眼,腿一迈便踏进了门槛,低声道:“迟早会走?的。”
“什么?”小芙回头。
容离摇头,“无甚。”
回到府中,恰看见老管家?在长?廊里?站着,似在等?她。
听?见动静,老管家?回头,拱手道:“姑娘回来了。”
容离颔首,问道:“管家?怎在此处站着?”
老管家?朝跟在容离身后的小芙看了一眼,斟酌了片刻后,才垂着眼道:“姑娘和老爷离府时,有两位小厮曾来同老仆告假,但空青姑娘来找了老仆一回。”
容离了然,这?事儿她又忘了问空青,没想到竟是管家?先提起?了。
老管家?又道:“那二人神色匆忙,空青姑娘当时说要修补屋瓦,将那二人借去了。老仆暗暗查了一番,得?知其中一人与先前兰院柴屋里?婢女自缢一事有些牵连,便未允下?这?二人的假。”
容离咳了两声,在冷风中呼出一道白雾,“屋瓦是坏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猫踩的,那一事……我并非万分清楚,不如等?爹回来再说,这?段时日,便莫要让他们出府了。”
“那便依姑娘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开口。
此时已近黄昏,庖屋果真做好了饭菜,小芙亲自去提了食盒,而空青又来把她怀里?的猫给抱走?了,白柳在屋外坐着,数院子里?铺的板砖。
房门紧闭着,容离刚坐下?,心里?忽涌上一个念头,朝站在屋角的剥皮鬼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