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太子逼宫失败,叛军丢盔卸甲,逃出长安,被禁军赶至嵇山深处。
嵇山前麓乃是长安外一处风景胜地,每到春日游人如织,赏花踏青好不热闹。而腹里?阴森,古木参天,又有妖物野兽频繁出没的传说,鲜少有人往深处走。
时值傍晚,禁军领到陛下?御令。恰逢祁阳王身在长安,便随着弟弟一起外出平叛,与西平侯、顺安伯、英武大将军兵分四路,包围嵇山。
他与元襄率军自东麓而入,行至一处断崖时受到了叛军的埋伏。元襄肩部中箭坠下?山涧,直到翌日清晨他才在下?游寻到以碎袍角遮面的弟弟,其身后还背着一个?酣然入睡的小?姑娘。
二人汇合后有探人来报,西平侯在南麓发现了叛军踪迹。
元襄刚及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当下?把小?姑娘抛给?他照看,兀自率军前去围剿,誓要以牙还牙,让叛军抵偿他身中的一箭。
祁阳王甚是无奈,只能?接管这个?不知在哪捡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瘦瘦小?小?,面上灰扑扑的,全是泥土,样貌没长开,亦看不太真切,单看衣缕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她不会?骑马,问她是哪家娘子也不说话。
祁阳王无奈,只能?将她安放在自己?身前,和几十名军士赶往与弟弟相约的地点等待。
许是累极了,小?姑娘在颠簸中磕头打盹,很?快将脑袋歪在他胳膊上。
他低头一睇,正正看到了她耳后鲜红欲滴的朱砂痣。
晌午时分,禁军大捷,元襄归来时小?姑娘才在众人的阿谀声中堪堪惊醒。
她挣扎着从?他马上跳下?来,小?跑到元襄马前,仰头唤了一声“大哥哥”,他这才知道小?姑娘不是个?哑巴。
因着有箭伤在身,元襄带着小?姑娘先行赶回长安,留下?他在嵇山善后。
本以为弟弟会?把小?姑娘带回王府,没料到当晚并未发现她的踪影。当时他疲累不堪,再加上局势混乱,自是没有多?问。
一晃将近十年过去了,尘封的记忆适才变得鲜活起来——
没想到,他们两人还有如此溯源。
溶溶月色下?,祁阳王抿一口酒,心?头暗叹造化弄人。
旁边元襄乜向?他,思忖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看来弟弟并不知道顾娘子就?是当年那个?姑娘……
祁阳王犹豫半晌,没有告诉他朱砂痣一事。这两人看起来难以冰释前嫌,以前的事不知晓也好,免得徒增懊悔和烦恼。
他囫囵道:“没什么?,就?是考考你的记性。”
“闲的。”
元襄剜他一眼,不再说话,后又听他问道:“你后来闹清那姑娘是长安哪户人家的了吗?”
“没有,当时送到武德门就?分开了。”
“可惜了。”祁阳王打趣:“我依稀记得那女孩长相甜美,看衣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该留下?给?你当王妃。”
元襄听后差点吐出酒来,没有留意?兄长眉眼间的怅然情?愫,“开什么?玩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给?我王妃?”
“粗鲁。”祁阳王不以为然,“养养不就?长齐了。”
“你有病吧?”
元襄气的咬牙,心?道这是嫌他没人要?
一股憋屈劲儿上来,他忿然抬起手,使劲抡了兄长后背一下?。
祁阳王也觉不着疼,哈哈笑起来,然而这一笑像是牵到了什么?病处,疯狂的咳嗽起来。
他掏出帕子捂住嘴,顺过气来时已经泪眼朦胧,定睛一看,帕子内里?隐约留下?几簇鲜红的血迹。
元襄面含忧悒,看他道:“怎么?突然咳的那么?厉害?”
“呛到了,无碍。”祁阳王气定神闲,叠好帕子收进袖襕里?,温声嘱咐:“元衡跟以前不一样了,小?病猫长大了,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元襄眸色一黯,“管好你自己?的那些矿就?行了,别让人抓到把柄。”
“放心?吧,那些矿都甩手了,我这里?半个?都没了。”
元襄怔然,“怎么?回事?”
“跟你一样,累了。”祁阳王仰起头,眸中盛满天上的银辉,“人呐,总得折腾到最后才理解什么?重要,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多?陪陪妻儿。金钱权势都是身外之物,先前的执着也不过年轻气盛罢了。”
听此嗟叹,元襄感触颇深,执起金壶为二人斟满酒,“现在知晓也不晚,回去好好陪着皇嫂就?是了。”
“迟了啊……”
祁阳王叹气看他,儒雅的容色背对着灯火,看起来晦暗不明,“听哥哥一句劝,你若真的无心?朝廷之争,待元衡亲政以后便自请外放,就?藩去吧。”
“几年后的长安,怕是容不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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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祁阳王喝了很?多?酒,自摄政王府出来时已临近宵禁。
回到自个?儿府中,老管事忙上前搀住半醉的他,小?声说道:“王爷,有为年轻人拿着您令牌来了。按您的吩咐,我把他引到正堂侯着了。”
闻声后祁阳王醉醺醺的眸子猛然一亮,推开老管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像没事人似的阔步走进正堂。
故人早已等候多?时,身影劲瘦修长,通体皂黑。
甫一看见他,这人从?圈椅上起身,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线条坚毅的面庞,五官生的俊朗阔达,肤色要比旁人稍黑一些。
“杨峪见过王爷。”
“你总算来了。”祁阳王淡然走过他的身边,撩袍坐在正首位的椅子上,“若再晚一些,怕是要大张旗鼓了。”
杨峪神色恭顺,“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只能?走山道,一路难行,还请王爷见谅。”
祁阳王不言,接过婢子递来的茶盅,低头啜了两口,直到屋内没有旁人,适才慢悠悠开口:“两日后骊山举办赛诗会?,为显恩德,御仗一切从?简。机不可失,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杨峪眸光凛冽,颔首道:“死士已经就?绪,现下?埋伏在骊山了。”
“很?好。不成功便成仁,恩仇快报,舒坦。”
话音落地,祁阳王微抬眼眸,看向?杨峪时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杨峪知晓他话里?意?思,欣然含笑,灯影之下?容色显得有些诡异,“王爷说的是。”
简短的寒暄后,祁阳王让贴己?扈从?拿来了一个?巴掌大的木匣,直接交予杨峪。
“这是祁阳的两处铁矿,本王如约,现下?都转给?你,权当为你犒赏军士了。若想成大事,日后自是少不了金银铺路。”
杨峪登时怔然,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当真放着契书。
先前两人达成口头协议,本以为祁阳王只是随意?说说,却没想到真将铁矿给?了他。矿山在手不但能?充盈军饷,还能?私采打造兵器,对于杨家掌控的安西军来说委实是一举两得!
想到父亲的凌云壮志,杨峪难免激动,垂首道:“杨峪多?谢王爷体恤!”
祁阳王摆摆手,“回吧,这次若能?把事情?办妥,你我都省麻烦。”
“是,杨峪告退。”
杨家镇守安西多?年,战功赫赫,这几年边境稳定一些,开了贸易,安西军与周边外邦的联系也日渐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