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时明白过来,这模样原是一种渗进骨血的病态。
短暂的失神后,顾菁菁连忙收回手,嚯地站直身体,嗫嗫道:“对不住,小女冒失了……”
“无妨。”
少年声音淡淡,捡起珠花,并未着急归还,而是一直盯着她看,像在揣摩什么。日头透过枝梢罅隙照下来,在他瘦高的身上晃出一阵细碎光影,朦朦胧胧,愈发显得超然物外。
莫非,这人认得她?
顾菁菁冷不丁心慌意乱,面纱遮掩下的朱唇轻轻翕动:“郎君在看什么?”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答,少年立时将珠花归还,踅身往宴席方向走去。
看来并不认得,顾菁菁望着他的背影松口气,戴上珠花,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块羊脂玉佩,上面雕着仙鹤咏月。
大概是方才那人丢的……
她将玉佩捡起来,暂且收进袖襕。这个时候能进入王府的绝不是寻常人,大抵也是宫里来的宾客,一会或许能找到机会还给他。
未时,宴席大开。
鼓乐昇然而起,热闹奔放的歌舞过后,终于轮到顾菁菁她们出场了。明艳的秋阳下,十八位女郎蒙面而站,婀娜多姿,面容不真不切,甚是勾人。
元衡端坐在龙帷之内,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兴趣,低头摆弄着鎏金螺杯。
见她们都已准备好,元襄举起手中螺杯,朗然道:“陛下,臣敬您一杯,祝陛下龙体康健,福泽绵延!”
在外场,这些君臣虚礼他向来做的很到位。
元衡以茶代酒,“敬皇叔。”
只是寥寥几字,死寂无波的声音却很有辨识度。
顾菁菁循声抬眼,赫然发现方才那位少年竟是永泰帝,难怪一身病气。这对叔侄端正的坐在那儿,当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度。
这时元衡微微抬眸,恰巧对上了她的视线,举着茶盅略微一滞。
先前他就觉得这位娘子的眼睛像极了顾菁菁,如今放远一看,更是相似。但也仅仅只是相似而已,尚未出阁的高门贵女是不会出现在王府后院的。
这番稍显失态的举止吸引了元襄的注意,他循着其目光一眺,正好看到慌乱垂首的顾菁菁,不禁曼声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元衡回过神来,低头饮了一口茶,“皇叔,后面两个帷幕里藏着何物?”
皇帝何曾看过帷幕?元襄眸含深意,笑道:“自是藏着一些好物,陛下马上就能知晓了。”
他击掌两声,宝蓝帷幕随之落下,显出一潭清澈的池水,里面涌动着细长如蛇的龙鳝,密集交织,让人头皮发麻。
顾菁菁好奇地乜了一眼,酸凉之意登时顺着脊柱直窜天灵盖,身体紧跟着发起软来。
这池子里为何要放这么多恶心的东西?
就在她纳罕之际,元襄娓娓道来:“陛下,这池子里藏有十八件珍品,待会这些美人会下池寻宝,为陛下助兴。陛下选中谁寻得的宝物,我就赏谁五百两银子。”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直接将顾菁菁打入万丈深渊,她万万没想到,所谓寻宝竟是如此寻法!
这简直就是变态!
她素来害怕这些没骨头的东西,想逃又不敢挪动分毫。元襄比眼前的池子更为可怕,若在这时让他丢了颜面,后果不堪设想。
“开始。”
随着元襄一声令下,美人们围在池子边缘,逐一跃入水中,各个淡定自若,似乎事先受过训练。
顾菁菁一脸惊骇,上下牙关都在打颤,不时有龙鳝打起水花,溅她一身湿意,粼粼光泽更是炫人眼目。
池边的人渐渐稀少,余光中元襄正盯着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顾菁菁在心里默念,极力忽视眼前的表象,猛提一口气,阖目跳入水中。
龙帷内,元衡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池边,心口紧跟着一颤。
美人与怖鱼共浴,这种极具冲突的光景甚是震撼,而他无暇欣赏,修长如竹的手烦躁地摸向腰间,这才发现玉佩竟然不见了。
那枚玉佩是母妃留下的唯一物件,定是丢在方才相撞的地方了。
元衡频频回头,想示意福禄过来。
然而福禄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池子里,一个个美人不停上来唤气,好似鲛人出海,散发着支离破碎的美感,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这个色胚!元衡微微皱眉,愈发心焦气躁。
元襄察觉到他的异样,拿余光瞄他,“陛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
元衡敛正神色,幽幽看向池子。
在皇叔面前,他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凡他珍视的,感兴趣的,都会被皇叔无情破坏。甚至养只鸟雀都不行,皇叔也会以不利龙体康健为由将它掐死。
他清晰记得那一天,皇叔将血淋淋的死鸟仍在他脚下,板着脸训斥他:“玩物丧志,你盛朝天子,可要好生做个人。”
皇叔让他做个人,也只能是个人而已。
慢慢的,在他脸上再也寻不到七情六欲,陪伴他的只剩下书画,木雕和汤药……
一刻钟后,所有的美人都上了岸,高捧着寻到的珍宝,齐刷刷跪成两排。
顾菁菁跪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嘴唇一片青白,海藻般的秀发不停往下滴水,纱衣紧贴在身上,秋风一吹,骨头缝都是冰的。
池子里湿滑寒凉的触感挥之不去,她瑟瑟发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因着恐惧,她没有寻到什么宝贝,只是捡上来一块奇丑无比的鹅卵石。但不管如何,任务算是完成了,那五百两银子她不感兴趣。
不远处,元襄望着沉默的皇帝,抬手一比道:“陛下,快去甄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