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睿鸣默运功力,一径冲上山巅,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涌上来一口气,必定发作出来才罢。
就像——
就像从前受金玉娥排揎的那些日子,就像咬着牙在后院里默然忍耐,就像久伏在人群里,始终无所动作。
盘膝坐在山顶的岩石上,他十分安静地看着下方层层起伏的山峦。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有如画卷一般层层展开,每条脉络都变得那样清晰。
最后,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或明或暗,隐于众线之中——
师傅曾说,自己今生当有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作为,是以必须在孙家宅院隐忍等待,他亦深信,故此,纵然是窝在孙家大院中,他也一刻未忘心中壮志,而是时刻低练心力,自入青龙谷后,他自感心境平和了许多,对于外间之事,也着实不想管那么多——天下兴又如何?亡又如何?他只要尽一个男人的本份,护好娇妻幼女便成。
只是——
算了,人生之最高境界,贵在无为,一切不理会,水到自然成,何必强求。
思至此处,孙睿鸣脑海内一阵空明,感觉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能束缚自己,方才轻飘飘自山巅飞落,一径回到木屋中,却见董小南倚门而望,眸中满是忧虑之色。
“没事了。”孙睿鸣近前携起她的手,语声淡然。
“刚刚——”
“只是一个念头闪过而已,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屋里,收拾一番睡下。
却说孙睿鸣自山里救回的那个野人,很快在山脚下起了座小屋自住,之后便很少和大家来往,也不知他一个人在忙碌些什么。
这日孙睿鸣四人正围桌吃饭,楚宏忽然走来,说自己准备成亲。
朱复聪听了这话,手里的筷子差点落地,心里却是一松——只要楚宏成了亲,自然会收回对蒋小意的心思,他也不必日夜紧张这事了。
“是……齐家媳妇吗?”
“嗯。”楚宏点头,神情显得格外凝重,“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哦?”
“她来以后,可能不大会跟你们来往,你们也别问她山下之事,只当把从前的一切全都揭过不提。”
“好。”孙睿鸣答应得异常果脆,他本来就不是那起好打听之人,对于人家的伤心往事,也毫无兴趣。
“那么,明日就麻烦你随我下山,去采买些喜礼之物吧。”
孙睿鸣点头,是夜回到房中,便与董小南商议,董小南让他按楚宏的意思办,务必让楚宏开心。
第二日清早,孙睿鸣和楚宏一早便下了山,采买物什,眼瞅着到了晌午,楚宏让孙睿鸣去吃饭,自个儿却往青柳镇去。
孙睿鸣挑了家小饭馆,叫了两个菜慢慢地吃喝,然后又在街上逛了一大圈,哪晓得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楚宏的踪影,心中不免疑惑起来,正想去青柳镇看看,却见街道那头,缓缓走来一人。
不等对方靠近,孙睿鸣便闻见那股强烈的,血腥的气息,他霍地站起身,定定地注视着楚宏。
一进店门,楚宏便大声喊道:“伙计,拿酒来!”
那伙计本是寻常市井中人,此际见楚宏满身血渍,早已吓得变颜变色,浑身直颤,连提壶的力气都没有了,楚宏索兴绕到柜台后,一把将他推开,从架子上提下一壶酒,仰头便灌,他一连喝了三大坛,期间竟一口气不歇,末了重重将酒坛朝地上一扔,口中喝骂道:“这贼世道!这贼人!”
孙睿鸣一直非常平静地旁观着,暗揣一定是那齐家媳妇儿出了事,再看楚宏的情形,只怕当时便要发作,赶紧近前把他拉出来,口中解劝道:“你还是消停消停吧!”
“滚!你滚!”哪晓得楚宏犟脾气发作,竟一把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奔出门去,仰天大笑,“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孙睿鸣且不理论,拿了银子尽数赔偿给伙计,伙计感激涕零,捧着银子连连作揖。
孙睿鸣这才走出饭铺大门,扶着醉醺醺的楚宏往山谷中去,孰料才出镇子,楚宏便抱着一棵树吐得天翻地覆,最后竟晕了过去,孙睿鸣不得已,只得把他背起来,慢慢朝谷中而去。
到得家门时,天已黑尽,董小南掌了一盏灯,正在屋外候着,见他驮着楚宏回来,不由吃了一惊,夫妻俩把楚宏送回房间,细心照料,直到楚宏沉沉睡去,方才转回自己屋子。
“睿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睿鸣摇头:“先去睡吧。”
楚宏在屋里躺了三天三夜,再次出来时,整个人几乎已经变了形,瘦骨嶙峋,全然没有了从前的风度,冲进厨房抱起酒坛只管喝,孙睿鸣也不理论他,让他喝去。
却说这日,蒋小意抱着朱沐桐走出屋子,在山谷里慢慢地踱着步,原本倚在栏边烂醉如泥的楚宏忽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那模样就像要把蒋小意整个摄入自己魂魄里去,蒋小意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几次想开口,却到底打住。
“娘——”小沐桐忽然轻唤一声。
“什么?”蒋小意眼中顿时满是惊喜——这还是小沐桐第一次开口叫娘。
蹲下身子,将小沐桐放在地上,蒋小意轻轻揉弄着他的脸蛋:“桐儿乖,桐儿乖乖,再叫一次。”
“娘!”小沐桐这一次叫得更欢了。
“嗳!”蒋小意应了声,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小沐桐咯咯地笑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口齿不清地道,“花,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