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渊示意江杏在石凳上坐下,又去内室烧了壶热水,冲泡了两杯丹桂茶。
“早秋的清晨已有凉意,你先喝一点暖暖。”
“多谢。”江杏弯了下唇,伸手接过。
茶杯太小,两人的指尖有了短暂的触碰,转瞬分开。
楚子渊收回手臂的动作顿了顿,见眼前的小姑娘捧着茶杯,眉眼弯弯的喝着,便也不自觉跟着勾了下唇,才简明扼要地道明了裴睿身在沂太城的目的。
江杏听罢,慢慢放下了茶盏,暗暗惊诧裴睿的皇亲身份,推敲了半晌,道:“裴公子希望你将耶律鸢带回去,以此当做契机?”
昨日楚子渊将耶律鸢送入客栈大门口便走了,路上正巧遇到裴睿的亲信前来淮南寻他。
现如今的沂太城满城都张贴着耶律鸢失踪悬赏的告示,上回调换马车时,裴睿知道跟着楚子渊的是耶律鸢。
如今她失踪,裴睿便猜到她肯定来了淮南。如果他能将耶律鸢完好无损的送回城主府,便能以此接近耶律修,查探清楚他的政治立场。
天光大明,旭日徐升。
江杏亲自将楚子渊送至门外,望着少年人的背影,心里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淡淡的“早去早回。”
楚子渊望着她的双眸,如水盈盈,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眼中带了些暗涌,薄唇轻启:“等我回来。”
少年郎的嗓音低缓而醇厚,言语中却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挂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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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骏马奔驰,耶律鸢只觉得胃都要颠簸出来了,忍不住道:“楚哥哥你慢点,我都要吐了。”
她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去糖水铺寻楚子渊,刚走下客栈大堂便看见了他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喜,结果,楚子渊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将她扔进了马车。
她猜到他想将她送走,挣扎着从颠簸的车厢里出来,只是刚露了个头,就被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利剑挡在了身前。
“耶律姑娘千金贵体,请安生待在马车内,若再乱动,小心刀剑无眼。”
说话这人是裴睿的亲卫小武,军营里头混的,三大五粗,加上一身黑衣,面冷,语气也冷,看着让人生畏。
耶律鸢从小没听过一句重话,当即怏怏不乐,眼眶发红的望向另一侧专心驱使缰绳的楚子渊,想寻求安慰。
哪想楚子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
“若是江杏被人这般呵斥,你必定心急如焚吧。”耶律鸢的语气添上了一丝羡慕的悲凉。
她骤然提到江杏,楚子渊的表情才有片刻的松动,却也只是将眸光出神地望向远处,并未看向她。
耶律鸢的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她也是天之骄女,抛下自尊一路跟过来,仍旧得不到半点回应。
没意思,当真没意思得很。
耶律鸢重重舒了一口气,放下厢帘坐了回去,安安静静地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马车缓缓行驶在城门口,不少民众正在排队出入关口,因着人有些多,通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楚子渊有条不紊地驱使着马车,不经意的抬眸,视线却突然一顿。
青衣麒麟暗纹,楚家的卫兵?
眼见那人也要望过来,楚子渊立刻压低头上的斗笠。
果然是楚家的人。
他们真的找过来了。
楚子渊的眸光微深,眼皮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滋生。
前头队伍松动,马车顺利驶出了城外,自官道上一路飞驰。
可是距离淮南城越远,楚子渊内心的担忧便越重。
“小武,你来。”楚子渊猛地拽紧缰绳,而后递给他。
小武见他跳下马车,心下一怔,连忙问道:“公子,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小武不解,眼下还有何事重要过这个。
“你将耶律鸢平安带回沂太城,至于裴睿...他会明白我的。”
楚子渊交代完,便去驿站买好了马匹,踏上骏马一路朝着淮南的方向疾驰。
等回到城中时,已经快要正中午了,这个点正是糖水铺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可此时铺子前面却空无一人,透着一股违和的寂静。
景福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忽然闻见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抬头看着来人,满脸诧异:“你怎么回来了?”言罢,又焦急道:“对了,主子被人带走了,咱们怎么办?!”
明明他与楚子渊相同年岁,可一看到他,景福就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楚子渊猛地拽紧缰绳,长腿利落迈下马,沉眸问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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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白天那会儿,糖水铺如往常般打开门营业,可突然间,四五个官兵凶神恶煞冲了进来,直指糖水铺的卫生有问题,将顾客吃得上吐下泻。
眼见着官兵要直奔后厨去搜查,林银暗道不好,想拦住他们,却被那带头的官兵狠狠推开。
“本官奉命带走广式糖水铺的后厨师傅前去问话,你个妇人胆敢阻拦!”
景福见林银倒地,连忙上前扶住。
林银的掌心擦破了皮,正冒着血珠。
晓丹见状,伸开双臂挡在门口,愤愤不平道:“搜查也要讲证据吧,你们凭什么推人。”
“让开,否则将你们以妨碍公务一起抓走。”
两方顿时僵持不下。
忽然,那面厚重的暗纹垂挂灰帘慢慢掀了开来。
一袭鹅黄软罗百花裙的女子走进了众人的视线,面容凝脂玉肌,颊似粉霞,身段绮丽绰约。
周遭顿时响起一阵惊讶的抽气声音。
“我就是糖水铺的后厨师傅,我愿意跟你们去县衙调查清楚,只是这铺子里都是熟客,还请官爷莫要吓到他们。”
江杏的眉目含着淡淡的笑,屈膝福身,落落大方。
常来糖水铺的顾客见此,不由瞪眼咂舌:“你,你就是糖水铺的老...老师傅?”
“怎么可能,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子?”
“瞧她额头,这都还没及笄呢。”
“没及笄就有这般好手艺,当真难得啊,这手艺可是逸仙楼那些积年的老师傅都比不上的。”
江杏听着这话,抬眸看了眼林银。
林银会意,向众人解释道:“原先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说我们家阿杏是个老师傅,其实这是我娘家外甥女,自小就跟着我们老家酒楼里头的老师傅学手艺了。”
“好了好了,既然你是糖水铺的厨师,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官兵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奉命带人,晚了可是要挨责骂的。
晓丹满是担忧的跟在江杏身后,她的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自家姑娘这一趟去了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江杏朝她摇摇头,粉唇动了动,无声道:“记得我方才的叮嘱。”
晓丹红了眼眶,总觉得不安,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连连点头让江杏放心,倚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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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斜
江杏望着周身装潢奢华的轿壁,心下满是疑惑。
方才她被带去县衙简短问了几句话后,就被人押着上了一顶轿子。
她还没见过哪个被带去衙门问完话的人,是坐着轿子回去的。
又或许,他们压根不是要将她送回糖水铺?
不知过了许久,轿子才算停下,而后有人轻叩了两声轿沿,示意江杏下来。
看不见外头如何,江杏的心跳没来由地增快,她抬起掌心稍微压了压,才掀开轿帘走了下去。
画阁朱楼,长廊曲回。
这是.....私人府邸?
为什么官兵会将她带到这种地方?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前后左右都被人看着,她想跑都跑不了。
“进去待着。”
丫鬟模样的人将她推进了一个房间,江杏一个踉跄,连忙回身想要开门,却见那人已经将门给锁上了。
江杏不安地咽了口小唾沫,正不知所措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句男人的低笑声:“我当是什么老师傅,原来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小美人。”
那笑声阴森得仿佛从深谷中发出来般诡异可怖。
江杏猛地回过头,便见一个男人挑起坠地的珠帘,从里头走了出来。
一匹千金的孔雀纹云锦衫,腰间坠着价值不菲的佩玉,足见男人的身份之贵。
“你是何人?”江杏蹙紧眉问。
男人自上而下扫过她的身躯,墨黑的双眼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清纯之人可寻,妖艳魅惑的秦楼楚馆更是一抓一大把,可介于纯与魅之间的女人却最难得。
楚敏苏啧啧了两声,果真是难得的美人,便是他京城后院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没有眼前之人秀色可餐。
“我的妾室在你家糖水铺吃坏了肚子,正躺在床上起不来。”楚敏苏的谎话信手拈来。
江杏微微一怔,想起来方才在县衙时的回话。
她不着痕迹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将那股惶惶不安的感觉压下去。
“原来是糖水铺的客人,那么请问,可有大夫的详细诊单?若真是糖水有问题,我们自当尽力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