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挟着雪花,从周府的高高院墙上吹了过去,屋子里燃着炭火,同外头的严寒冰霜隔成了两个天地。
这是承安二年的冬月,同前几年不大一样,冷得渗人。
晚霁执书坐着,面前炉子上尚且煮着热茶,飘渺白雾中透着温润茶香。咕噜噜的沸腾声恰然响起,她手还未动倒是先叫来人一把给抓了去。
周从凛虚虚握着她手腕,锋利眉梢挑起,端的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走,看戏去。”
晚霁凝眉瞧他:“什么戏?”
周从凛拉着她往门口走,随手拿过木架上的素白斗篷给人一罩,见她只露出那双眼睛来才说:“狗戏。”
周府守门的小厮半月前养了两条狗,是体格威壮的狩猎犬,但名字委实取得一言难尽。
黄毛的叫大黄,黑毛的叫大黑。周从凛近来无事便要逮着机会戏弄那两条狗,今个他俩掐起了架,周从凛越发来了兴致。
从内院长廊穿过庭院,一路上他都未曾松开人,丫鬟小厮们瞧见皆是目不斜视地行礼:“大公子,晚霁姑娘。”
周从凛不说话,她眉眼低垂着,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按理说周从凛是习武之人,步伐应当是稳健且大的。可他走得并不快,看起来是诚了心地要闲庭雅致散步一般。
刚到门口便听到热闹的喝彩声,好几个小厮围着打得不可开交的大黄与大黑,一边鼓掌一边嬉笑。
周从凛松开她,懒洋洋问:“谁赢了?”
众人咳了一声,主动让出一条道来,恭恭敬敬地喊:“大公子,晚霁姑娘。”
晚霁抬眼瞧去,大黄正扑倒在大黑身上,撕咬着着它耳朵,可还没回过神来,大黑又翻身跃起,猛地钳制住大黄,一地的白雪被它俩翻滚得四处飞溅,战况越发激烈。
大黑:汪汪。
属于胜利者的从容之气从它身上传出来,淡然又蔑视地看着身下的某只黄狗。
大黄:呜——汪!
周从凛挑眉,偏过头似笑非笑道:“像不像你?”
晚霁微微垂眸:“不像。”
她穿着素白衣裙,整个人外罩着斗篷,周从凛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她轻颤着的睫毛。
他尾音轻扬,嘶了一声:“不像?”
周从凛生得并不像父母双亲,反而更像周老将军。不笑时冷冽严肃,棱角分明的脸透着不可直视的威严,笑时那剑眉轻扬,便不自觉带了些桀骜不驯,明朗恣意。
晚霁下颚逐渐收紧,她知道他说的是幼时的事。
他那时候一贯无礼,甚至可以说纨绔嚣张。那一次也是冰天雪地,他站在远处大笑说:“来,学声狗叫。”
左右她便是像狗的,不管什么时间,主子说你是,你便是了。
晚霁顿了顿,点头道:“像的。”
于是周主子终于满意了,不再抓着她。
她侧身望过去,大黄早已被大黑制服,两只狗端坐着,一黄一黑,在这冰天雪地里颜色明显得刺眼。
她思绪一晃,倒是想起来那年的事。
那是奉武二十五年,他十一,她九岁。不过是半大的年纪,贪玩惹祸,她那时跟着他出门,正巧遇见了李太傅那飞扬跋扈的孙儿。
是太傅府上的二公子。
那人生就一副嚣张模样,风流纨绔的笑着,上来便要摸她的脸。
周从凛一拳头上去把他牙都打掉了两颗,那人怒极,瞪着一双眼抄着棍子就要上手,晚霁冷眼瞧着,狠了劲儿咬上他手臂。
最后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周从凛却是挑眉笑,夸她狗模狗样的,委实生得一口好牙。
“行了。”周从凛戏也看了,懒懒吩咐道:“带它们回去。”
众人连忙称是。
晚霁回过神,陡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她下意识朝街道看去。
周从凛顺着眯眼一看,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宿驭。”
锦衣卫的威名,在大燕可没有人不知晓。尤其是这位宿指挥使,响当当的阎王爷。
这头宿驭勒住缰绳,马蹄掀起雪花飞溅,他一扬披风,翻身下了马。
“周大公子倒是有雅兴。”他三两步走进,单手摁着佩刀,冷峻眉眼带着些许阴郁的笑意。
晚霁屈膝行礼:“见过宿指挥使。”
宿驭视线落在她身上,眼里露出几分了然的兴味来。
这皇城里头,说来说去也都是官家之间的事,谁府上出了什么事,众家之间就跟连着的炮仗似的,一下子能传个遍。
而这位晚霁姑娘——
在这贵家圈子里头,谁都知道,她是周家周从凛的心肝儿奴才。一直以来都带在身边,除了没那些个官家小姐的身份,没有哪一样不是顶好的。
周从凛站在石阶上,扫了他一眼:“冒着风雪而来,宿指挥使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寒冬腊月的,即将过年,一年活干到了头,该整合上报了,朝廷里都忙得上气不接下气。锦衣卫虽然不至于像其他官职需要文书上奏,但也不会多清闲。
宿驭眸中漆黑一片,随口道:“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快过年了,特来拜访拜访周老将军。”
周老将军是跟随圣祖皇帝开疆拓土的大功臣,从圣祖皇帝起义起就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这大燕朝中,是不可比拟的存在。
周从凛啧了一声,拂了拂肩头问:“那宿指挥使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