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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2 / 2)


“不可以!滚!”洛知粟气急败坏的离开,燕琢安张狂的笑声还留在原地。

灼姑跟在洛知粟左右,坐在马车里也左顾右盼的,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集市,兴致勃勃的说道,“王妃经常出门吗?”

“算是吧。”

“奴婢还没出过门呢,”她说着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着,“奴婢是被卖到京城的,到燕府时算上奴婢一共十七个姑娘,管事嬷嬷本来只想要三个人,可听人伢子说,剩下的就全部送到青柳巷去。管事嬷嬷心软,就让我们全部留下来了。”

“管事嬷嬷姓杨,她人可好了,平日里谁衣裳破了,鞋子破了,她都会给我们补,就像亲娘一样。”

“王妃,”灼姑神神秘秘的靠近洛知粟,小小声的说,“王妃你平时教训王爷的时候躲着点,大管事可护犊子了,就差把王爷供起来了。”

她说完皱着眉,故作老成的说道,“唉,大管事可真是无法无天,没人能管得了他了吗?没有!他在燕王府作威作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真希望他快点成亲,吃吃成家的苦。”

洛知粟被她一通话逗得哭笑不得,他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丫鬟都像是燕府的那样,一个个谨小慎微,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挨罚。

燕王府的丫鬟们都是活泼的,带着朝气的女孩儿们不当值的时候也会聚在一起侃侃而谈,天南地北的聊一些男子不知道的事。

“灼姑!”外面赶车的马夫吼了她一声,有些愤怒的说道,“你再在王妃面前胡说八道,我就去找管事嬷嬷,让她狠狠地罚你!”

“你驾车不仔细,还听我和王妃说悄悄话,我也要去告大管事的,让他罚你月钱!”灼姑红了一张脸,对着洛知粟悄悄说,“这二愣子叫洛缘,是王府的侍卫,只是王爷一直没回来住,府上下人不多,他就被派来赶车了。我和他,明年冬天就要成亲了。”

“真的吗?”洛知粟听见了八卦,兴奋的睁大了眼,连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能看见男子宽阔挺拔的后背。他好奇的问,“长得怎么样?他家是哪儿的?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他对你好不好?”

“长得不如王妃,但勉强还是能看的。他就是京城的,奴婢刚进府的时候就认识了。一同进来的十七个丫鬟,奴婢是年龄最大的,所以很多事都是奴婢来做,偶尔会见面,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那时候府里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他就跟管事嬷嬷说了,说等他凑足了银子就求娶我。两年了,他终于凑够了银子,可真够慢的。”

洛知粟看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看不出来啊,小丫头还挺着急嫁。”

“才没有!一点、一点也不着急!”

因着听了这么个酸掉牙的爱情故事,洛知粟就让灼姑和她的心上人幽会去了。他们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在济世堂见面,再一同回府,在此之前,洛知粟得先逛逛。

这怎么说,也是他第一次出门。

集市里人来人往,在这里,你能听到大启各地的口音。路上的行人也多,有人穿长衫,有人穿短打,有人披兽皮,有人穿棉衣。这里众生百相,一个个截然不同的人共处一地,描绘了大启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

冬日里寒风瑟瑟,但是集市里却是沸腾的,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有敲着锣耍把式的江湖人,有搭个台子就唱上一出的江湖艺人。一队巡城官穿着青色官袍,青丝高束,腰间佩刀,整齐有序的行走在集市间。

没有电视剧里演的嚣张跋扈,为首的那名男子甚至还和几个小贩亲切的交谈。笑容和煦,叫人如沐春风。

这就是大启啊,洛知粟站在路旁笑容明艳。

洛知粟一不留神,和人相撞,那人被他撞的踉跄了几步,他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被他扶住的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形消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太瘦了,显得那双大眼睛过于渗人。他站定后拍了拍胸脯顺气,对着洛知粟抱拳,“多谢兄台。”

洛知粟握着他的手臂,隔着棉衣都能感觉到他的瘦弱。

“说什么谢不谢的,怪我不小心撞了你。”

男子比洛知粟矮了许多,他退后几步又抱了抱拳,“在下还有事,就不和兄台多言了。”他官话说的生涩缓慢,即便是如此,也带着浓浓的口音。

洛知粟看他面色苍白,不放心的跟在他身后,看他步子虚浮的向前走,最终停在了一个小摊前面。小摊后还有个穿着黑衣披着棉袍的男子正在看书,他侧着身子,沉浸在书中世界难以自拔,摊前有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不尴不尬的站在那儿。

洛知粟撞到的矮小男子小跑了几步回到摊前,脸上带了笑,一张脸都生动了不少,“这位爷可是要买根雕,您随便看,若是没有合心意的,你说要什么样式,我看看能不能雕。”

他的摊位很小,随意的摆放着几座根雕。

展翅的雄鹰栩栩如生,单足站立的仙鹤姿态优雅,三层的高楼雕梁画栋,精致的小船上满载货物。洛知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摊位前,看着这些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男子卖完一件根雕后便有时间招呼洛知粟了,他笑容很浅,含蓄又温和。

“这位少爷是想买什么样的?若是孝敬长辈,我家中有佛像观音像,若是送给孩童,有幼虎大熊,若是自己用,这雄鹰仙鹤,都是好物件。”

“你能定制吗?就是我给你样式,你给我雕出来,木材我能自己出。”

“定制?是可以的,但是太过精细的雕不了,核雕之类的也不行,我最近身体不好,太精细的活儿做不来。最小只能这么小,再小些,就做不成了。”他伸手比了个大小,也就一个巴掌那么大。

洛知粟笑了笑,“不用太小,巴掌大也行,方便携带。届时我会将图纸给你,你先用别的木材随便打个样,具体要什么木材你说,我去寻来,我想雕个人像。”

“最好的是黄杨木,那木头寓意好,镇恶驱邪,百毒不侵,最适合雕人像。只是,我从没有雕过黄杨木,到时候雕坏了,是赔不起的。”男子搓了搓手。

他的手上尽是细小的刀口,是从小就用刻刀留下来的痕迹。他从七岁学雕刻,至今已有十一年,在他的人生中,再没有比雕刻更熟练的事。

只是黄杨木价格昂贵,他活到现在都没见过,就连师父也只是雕过一回。师父说,那是他见过最好的木头,他雕过一次,却一生都忘不掉那手感。质地坚韧,却软硬适中,稍加打磨便光滑圆润。

师父还说,要是以后他成了名,有人拿了黄杨木给他雕,一定要让他老人家过过手。

“不碍事的,我觉得你有那本事。你每日都在这儿吗?”

“偶尔会过来,明日来不来不清楚。我叫宫二里,爷唤我二里就成,我住在流水坊,你到那儿一打听,他们都知道我的。”

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宫二里尴尬的挠了挠头。

“我叫洛知粟,你也别叫我少爷了,我应该比你年龄大些,你就叫我洛大哥吧。”

洛知粟和宫二里约定好后就离开了,至于工费,要等宫二里打了样再说。他得先想法子弄一块儿黄杨木,至于怎么弄,可能得回洛府去问问父亲。

黑衣男子待洛知粟走后才抬起头,他动了动酸涩的脖子,讨好的说道,“二里可真争气,又赚了许多的银钱。”

宫二里下了狠力气一巴掌打在他头上,皱着一张脸苦兮兮的说,“你往后再去赌,我便不管你了,叫那些黑了心的赌坊老板打断你的腿。”他和男人说话的时候没有用官话,一通方言说教配上他凶狠的表情很有威慑性。

黑衣男子笑着哄他,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即使穿着廉价的黑布长衫,也风姿绰约。那黑衣反倒衬得他越发的白,像是寒冬的月光,冷冽莹白。

宫二里恨恨的将打着补丁的棉衣给他裹好,“也不许再去青柳巷,那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说完委屈的念了一句,“也不知是你占了便宜,还是她们占了你的便宜。”

“是了是了,再不去了。”

宫二里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的,男人不会听他的。自从来了京城,男人就再不听他的了,他沉迷赌坊,流连花街,每次都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

他实在没银钱给他填补了,就拖着病体开始雕刻。宫二里让男人收拾东西先回去,他还得去医馆开两副药。

明明他们来京城之前,男人不是这样的。

他温柔小意,会担心他雕多了眼睛不舒服,就用布巾浸了冷水给他敷在眼睛上。他体贴入微,一同摆摊的时候会给他添茶倒水,烈日下站着给他打伞,一同摆摊的商贩都笑话他们。

现在也有商贩笑话他们,却不再是带着善意的调笑。

他们在雪夜里互相拥抱,冻的瑟瑟发抖,却笑的比什么都甜。京城太大了,他们的家太小了,关不住注定要起飞的鹰。

宫二里在冷风中缓缓行走,瘦弱的身子像是挡不住猎猎寒风,摇摇欲坠。或许,等两人昔日的情分消磨殆尽,他就得离开了,京城太繁华,四处都是墙,个个都是爷。

他不喜欢京城,他想回去。回到那个小镇里,就算在那里根本没人买木雕也没关系,他不用再供一个学子了,他会轻松许多。

“洛大哥,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济世堂宽阔明亮的大厅里有许多人看诊,但宫二里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洛知粟。他穿着上好的衣裳,侧脸精致,眼下一枚红痣,像是他曾在雪中看见的花朵,大片的花瓣,细碎的花蕊,娇艳迷人,却能耐苦寒。

漂亮的人总是容易让人亲近,特别是这个人总是笑着的。

宫二里是个颜控,不然他不会一直纵容着被人吸血,归根究底不过是他贪图皮相,不舍得不管他。

洛知粟扭过头看宫二里,笑魇如花,“我们可真有缘,京城这么大,一转眼又遇见了。二里你吃的什么药?”

“不是我吃,”宫二里一边和抓药的伙计说话一边回过头来看洛知粟,“是我夫君。他以前冻坏了身子,天一冷就浑身僵冷,提笔也不成,写字也不成,这些年一直吃着药。”

济世堂的伙计看起来和宫二里很是相熟,就撇着嘴插了句话,“你家那位爷啊,可真是金贵。你身子还没好呢就出来摆摊辛劳,他倒好,赌坊走一圈,青柳巷转一转,败光了你的积蓄。就这种男人,你还什么事都紧着他,他吃什么药啊,就该让他冻上一回厉害的。”

“今天卖出去了没?有闲钱了吧,有闲钱就把你的药也一块儿开了。省的到时候帮人还赌债,还得你受罪。”

“刘二哥,你小声些!”

宫二里气红了脸,这些事,他本来都不在意的,任由别人怎么说都行,他不在乎。可当着洛知粟的面一说,他就觉得自卑又难堪。

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坏事太多了,连靠近他都不敢了。

刘二叹了口气,又给他装了几副药,“这是你的药,拿回去吃,没银子就拿个木雕过来。这些话我说多了也腻了,你好自为之。”

“不不不,我不能收,要是被掌柜的知道了……”

“怕什么,那是我老子,他还能跟我生气不成?快回去吧,我看着又要下雪了。”刘二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和老旧的棉衣,心里尽是苦涩,他是一点一点的看着宫二里变成这样的。

他也住在流水坊,两人时常会遇见。宫二里他们刚搬来的时候,就是他一个人搬东西,瘦瘦小小的人扛着比自己都大的物件,走的飞快,他想扶一把,宫二里就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说谢谢大哥。

他的夫君,刘二也是见过的,是个丰神俊朗的读书人,说是高中后就留在京城了。可这么久了,就见他往赌坊青楼跑了。

宫二里刚来的时候可好看了,一张小脸圆乎乎的,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樱口白牙,总是用不熟练的官话和左邻右舍交谈,很是活络。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病了,病得很重,在家里躺了好久。最可气的是,他重病在家,他那俊朗的夫君也照样在外面胡混,真真不是人。

刘二话音刚落,外头就飘起了小雪。宫二里一脸震惊的看着刘二,难以置信的说道,“刘二哥你别瞎说!”

“刘二!又是你个乌鸦嘴!”

“刘二,你爹医术那么高明,怎么就没把你嘴缝起来!”

“刘二,你回头问问刘大夫,人没了嘴会不会死。”

不仅是来济世堂看病的患者,就连几个坐诊的大夫也恼了,一拍桌子骂道,“老夫迟早有一天收拾你,上次是,这次也是,一遇到老夫坐诊你就作妖,真真混账!”

给洛知粟换药的原大夫也沉着一张脸,小声的骂骂咧咧,“又下雪,又下雪,你说下雪就下雪,玉皇大帝是你爹啊。就是不想让我回家用饭,找个好日子,我缝上你那张破嘴!”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洛知粟也换好了药。

“二里,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洛大哥!”

两人一同离开,将济世堂内谴责刘二的声音远远的抛下。

灼姑看见有外男进来,就麻溜的钻了出去,和洛缘一块儿赶车。她是待嫁的姑娘,和王妃一起待在车厢里可以,但是有其他男人在场就不好了。

宫二里做在马车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紧紧地抓着那几封药,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看着鞋子上的泥点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出生在盛京,和所有的百姓一样,为了生计忙碌着,和他们聊一样的东西。他也能对京城的世家大族有所了解,对那些高官侯爵的事说上一嘴。

可他不是,他只是偏远乡下来到京城的异乡人。在枕边人侃侃而谈的时候一脸茫然,然后那人便会失落的一笑,说道,“算了,不说这些闹你了,睡吧。”

他是想听的,虽然听不明白,但他是想听的,可那个会跟他讲这些的人,再不讲了。

“二里你学雕刻很多年了吗?”

洛知粟小心翼翼的找着话题,不想去揭人伤疤。

宫二里点了点头,有些乖巧的应道,“我家里穷,六岁便被爹娘卖了。我师父心善,便买了我,说跟着他做做杂活,虽是这么说的,但是师父待我很好。七岁的时候,师父许是见我有几分天分,便让我跟他学雕刻,他是我们那儿最有名的核雕师傅。后来师父去世了,留下一个独子,就是我夫君。”

“夫君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虽不说锦衣玉食,但衣食无忧是有的。师父走了,我就开始供他读书,供了一年又一年,我陪着他,从秀才到举人,从举人到……到如今的状元郎。”他将“状元郎”三个字念的很轻,一副对这个词很是避讳的模样。

洛知粟听着他的话,有些难受。想着不揭人伤疤,可一开口,就是错了。

宫二里就像是在异世的另一个他,从小被人收养,穷尽一生,都在还债,都在报恩。可是他们的努力,从不被放在眼里。

他将养父养母看的很重,经常给他们打钱,可是打回家的电话,一次都没接通过。爸妈的手机换了,他只记得家里的座机,座机也总是没人接。

就算接起,也是男孩带着朝气的声音,那个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的男孩笑着朝他撒娇,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说他们都很想他。洛知粟捏着手机,久久不能言语。

宫二里也是一样的,他师父对他有恩,所以他一直在报恩,十几岁的小少年,没日没夜的雕刻,可他依旧觉得不够。

不够当年的恩,不够如今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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