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殿
整个后午,乾坤殿大门紧闭,里面?说话声不?断,言事的大臣到酉时才走。
今日正午时,李胤本要去暖亭赴约,却突然得漠北急报,匈奴来袭,夜半偷袭漠北呼勒部,呼勒部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斥候急马到长安,长安与漠北两地甚远,如今一月已过,偷袭急报才到,长安人谁也不?知漠北现在如何。
李胤急昭朝中?要臣商议,这一议就到了酉时。
众人尽数散去,李胤拧了拧眉靠坐回椅被,问一旁侍奉的福如海,“她走了吗?”
福如海躬身回道?“方才奴才派人去看了,此时二小姐已经平安到了慕府。”
李胤眼眸微阖着,有几许不?耐,他点?了点?头,薄唇轻启,“你下?去吧。”
福如海退了下?去,至殿外?。
李胤还在疑虑漠北的事,呼勒部所处位置之重,不?可不?失,若是匈奴执意要打,漠北也打得起。只不?过刚刚经历西南一战,大昭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能?没有战乱则最好。
这几日李胤忙着漠北的事都没再见她,慕晚晚自从?暖亭回来后,一连做了几日的噩梦,每夜都要柳香守在旁边才能?睡得实?。
李胤把尹念真调出了长安,府上父亲又新请进?来一个先生,这次来府的先生是长安书院的女学究柳涵菡,长安人氏,父亲为朝中?三等公爵,又因父母早逝,家中?无人照顾,便一直寄居在祖家,后来成了书院的女学究。
柳涵菡富通诗书,琴棋书画毫不?逊色与自家长姐,人也温婉和善,三日后便回来慕府教习慕晚晚。
夜里,慕晚晚又着了梦魇。
雷霆霹雳,她孤身一人跑在大雨里,淋了满身的水,乌发披在肩头,面?色苍白,前面?仿若没有尽头。
月明星稀,一时间狂风大作。慕晚晚猛地睁眼起身,额头汗水如雨一般淋漓而?下?。
“小姐…”守在外?面?的柳香听到围幔里的动静立刻出声,脚步急促地走了过来,她燃了烛,一把掀开围幔,里面?的女郎面?容憔悴,眼里还氤氲着豆大的泪珠。
慕晚晚怔怔地蜷缩起身子,双膝抱紧,下?巴搭在膝盖上。
已经五日了,李胤都没开找她。暖亭失约的事他一句解释都没有。慕晚晚扬唇兀自嘲笑了下?,自己一个卑微的外?室,有何资格去向他要解释。
柳香端了温水过来,“小姐,先喝口水,压压惊。”
慕晚晚缓了下?,才稍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她抬手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啜着,喝了半盏把水递给柳香。
“小姐,不?若奴婢守在这陪您一会儿。”柳香道?。
慕晚晚眼动了下?,开口,“不?用了,你歇息去吧。”
柳香还想说什么,又见小姐出神的眼,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慕晚晚躺回床上,把被子拉过肩,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眼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天?明,柳涵菡进?了慕府。
慕晚晚初初见这位女学究,第一眼便觉出她是和尹念真一样的严师,与传闻中?温婉之貌颇为不?符。然等她一开口,慕晚晚立即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书院尹涵菡见过二小姐。”她声音细细,清婉如水,令人听了很是舒服。
尹涵菡已年近三十?,然肌肤白皙,面?色红润,依旧是一副少女扮相,让人看不?清真实年龄。
慕晚晚屈膝回她。
尹念真教习完她的字,柳涵菡便从?她的画教起。
柳涵菡道?“二小姐且先画一幅,我来看看二小姐的基本功如何。”
慕晚晚坐在案后,手拿墨笔,如何都下?不?了手。她许久不?画了,最近画的一次,还是行?宫那日给李胤作的画。以前随长姐的教书先生学过几画,但画得不?好,全凭自己的手感,现在真要她画,慕晚晚有?怯怯。
柳涵菡似乎看出她的为难,从?怀中?拿了一方绢帕出来,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菡萏。
慕晚晚看了眼,柳涵菡道?“二小姐不?妨照看着上面?的画。”
慕晚晚接过,菡萏绣得简单,依照她的画工倒是能?画得七七八八。
她落了笔,眼神专注。
柳涵菡每日一早都会来教习她书画,到午时回去。
慕晚晚对暖亭一事还放不?下?,就想从?别的地方转移?注意,然她一画,就想到他走时之事,他说让她等他,别忘了那日之约,可他为什么不?来,还不?给自己一个解释。
柳涵菡拿书在一旁看,许是觉出她的出神,走到她身后,看到那幅不?像样的菡萏,“二小姐是有心事?”
慕晚晚被她吓了一跳,笔尖顿住,一滴墨就落到了纸上,这一幅画算是毁了。
慕晚晚收回神,敛下?思绪,垂头道?“是学生不?专了,请老师责罚。”
柳涵菡皱了下?眉,她眉如远山,生得极好。即使偶尔挑了下?眼,也是一个极美的人。
她道?,“无妨,女儿家也该有个心事。”她微停,又道?“不?过二小姐要谨记,要守住心,不?要轻信了别人随意许下?的言语。这世上最不?可信就是男人的话。”
语气中?有几分惆怅,但此事的慕晚晚一心想着别的事,自然没注意到。以为柳涵菡是无意,慕晚晚知她并不?知道?自己和李胤私下?的事。然她这句话犹如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她这几日一直在纠结于李胤没来赴约,亦没给她一个承诺的事,纵使她再怎么劝说自己,可却还放不?下?这个心结。如今来看,确实是她庸人自扰,毫无必要。
她恍然,是自己的心乱了。但她和李胤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最为忌讳的便是动心,不?论她还是他。
柳涵菡是个出色的老师,对慕晚晚指点?得一针见血,不?出几日,慕晚晚的画技便精进?不?少。
又过了三日,李胤来了慕府。
慕晚晚在东院,李胤在正厅,这两地相距得远,他是如何都过不?来。
柳香进?来通报时,慕晚晚还在作画,柳香开口,“小姐,皇上来了。”
慕晚晚停下?手,眼微动了下?,“是来见父亲的吗?”
柳香道?“现在正和大人在正厅议事。”
慕晚晚微微点?头,让她出去。
人来了也不?是来找她的,慕晚晚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这么久不?见,大约是他对这段关系烦腻,想要把她甩开也说不?准。
慕晚晚最是希望如此。
柳香没离开多大一会儿,又推门进?来,神色有异,悄悄走近,在慕晚晚耳边道?“小姐,皇上想见您。”
慕晚晚眼落在将成的那幅画上,嘴唇抿着,听此不?为所动,她放下?笔,跟着柳香出了屋子。
李胤与她约在慕府的假山后,那有一处塘子,旁边置了一个凉亭。
慕晚晚从?未与他如此正大光明的见过,眼里的神色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紧盯着周围,生怕有人过来。
到了那座假山,慕晚晚看到那边身姿如玉正站着的人,走近朝他做礼,“臣女见过皇上。”
李胤两眼一直盯着,看她这副严密得打扮,一看就知不?想被人发现了去。他嘴角勾了勾,走近一步,慕晚晚咬唇后退,但这步还没有迈出去,就被他带到了怀里,李胤含住她的唇,呼吸灼热,语气不?明,“这么久没见,想不?想朕?”
慕晚晚两手攥紧,眼睫颤了两下?。推拒在他的胸口,小声应了。
李胤并未察觉她的异样,鼻下?尽是她的味道?,他双臂收紧,凉凉的唇一点?一点?逗弄着她。其实才半个月,也不?算久。只不?过是他觉得度日如年罢了。
慕晚晚后背靠着假山,又硬又冷,可是面?前的人却如火一般热,让她倍感煎熬。
但她没忘,不?久前的失约之事。
慕晚晚罕见地在这时睁眼看他,李胤与她亲昵是从?不?会闭眼的,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小狐狸胆子大了,这时候竟然还会看他。李胤眼里挂笑,是她看不?懂的炙热。
慕晚晚被迫承受着,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亦是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这一瞬,慕晚晚才惊觉,李胤并没错,错的是她,是她想要的太?多了。
李胤这时才后知后觉地看出怀中?人的出神和她眼里逐渐消失的迷离动情,这让李胤觉得挫败了下?。满心见她的欢喜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他捏住慕晚晚的下?颌,似是审问一般的语气,“慕晚晚,你想什么呢。”
他手劲大,慕晚晚被他捏得下?巴疼,上面?定是红了。然这次慕晚晚没哭,她动了动水润的唇瓣,眼落下?开口,“臣女没想什么。”
李胤显然不?信,觉出她神色不?对,以为是他久没关心她,自家养得小女人本就乖巧温顺,是一着不?慎被外?人欺负了去。念此,他稍稍放开怀中?人,眼里先是一瞬冷光闪过,脱口而?出,“谁欺负你了?”
话落,李胤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太?过幼稚,甚至还带了那么点?宠溺无奈之意,着实不?该从?他嘴里出说来,然则话已出口,亦不?能?收回来。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骨。
慕晚晚眨眼看他。
一直在欺负臣女的坏种不?是您吗?
她咬了咬唇,静默不?语。
李胤看她露出这种神色,才有?反应过来,眼沉了下?,抬手拨弄她娇嫩的唇瓣,“你是在生朕的气?”
慕晚晚依旧沉默着。
李胤落了手,道?“朝中?出了点?事儿,朕这几日一直都忙着,顾不?上你。那次朕失约,也正是因为如此。等朕闲下?来,就会来看你。”
李胤说完,眼落在她身上。他做事从?不?会多做解释,也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对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能?这么耐下?性子,放下?身段去哄别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脾气不?知何时在她面?前早就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