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还记得她刚刚话语里的冷漠。
居然说他死了雍州城会安定一分!太过分了!
小少年?的自尊心被刺得遍体?鳞伤,他死死咬着腮帮子,掏出一个破布袋,往地?上一掷:
“这是我七天去挖矿的工钱,抵你?的碎银,百愿酒楼,我也不?会再去偷,你?别想着押送我去官府!”
说完他就想离开,倒是晋晓说:“回来。”
沈游心里火大着呢:“干嘛?”
晋晓:“你?手上的伤不?处理,会化脓。”
沈游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
这七天,他花了三天找工活,只有那些挖矿的还肯要?他这种小孩,可是他的体?力不?比大人,就只能没日?没夜地?挑土、挖土,忙活了四?天,十个手指头都?磨破。
其实他不?觉得疼,想起晋晓云淡风轻地?说要?扭送他去官府,他就是一口气堵在心间?,咽不?下去。
他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并非需要?上街乞讨的乞儿。
他还有两个弟弟要?养,否则,他又怎么会走上偷盗的日?子?
天道不?公,不?然,他好好习字,参加科举,怎么可能会比这个冷情冷性的白脸书生差!
然而现在,书生一口道破他手上的伤。
沈游心里堵堵的,觉得喉咙有点干:“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晋晓手边还有一个铜盆,她纤白的手指浸在水中,就像长在水里的漂亮植株,实在令人难以挪开眼睛。
她似乎在试水温是否过冷,然后拿出一瓶药:“过来。”
沈游犹豫了一下:“你?刚刚什?么意思……”
晋晓很有耐心,解释:“刚刚不?那么说,你?能安全站在这里?”
沈游:“……”
行,他迈开脚步。
他不?是上赶着倒贴,他只是觉得,她刚刚当着黑衣人的面,羞辱他是“偷盗之人”,虽然她解释了,不?过,这药,就当做道歉的药吧。
沈游站定。
他低头看?晋晓,她皮肤白皙,暖橘色的烛光洒在她脸上,仿佛白嫩的鸡蛋过了一层蜜糖浆,甜滋滋的。
在他打量她时,她已经雷厉风行替他处理伤口,又仔细地?涂上了药,找绷布一圈圈围起来。
刺痛并没有让沈游不?适,不?适的是这些绷布:“我不?用这些。”
手指头包得和馒头一样肿,他还要?怎么干重活?好不?容易挖矿那边不?嫌他小,他不?能丢了这份工。
却听?晋晓说:“手要?快点养好,你?得习字。”
沈游:“……”
他呆了好一会儿,问?:“你?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晋晓用布巾擦去自己手上的水珠,理所当然地?把问?题抛还给?沈游:“我还缺一个书童,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沈游这回抓好机会了,立刻顺杆爬:“那,那你?管我两个弟弟吃管我两个弟弟住吗?”
晋晓:“刺史府管。”
这一夜,沈游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他找不?到方向的人生,突然给?他开了个口子,好像他倒霉了快十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他缓过来之后,对着晋晓说:“你?窗别关?,我先去告诉我弟弟们。”
他一边后退,一边说,“不?准关?啊,我等等还要?上来的。”
他爬着窗跑下去时,整个人像脱缰的野马飞奔在长街。
晋晓看?着他溜远的身影,轻轻摇摇头。
系统:“你?说你?图什?么,明明放着不?管,等沈游参军就好了啊。”
晋晓:“图安宁。”
放着不?管,按照既定的剧情,沈游还是能活下来的,只是他两个弟弟,就会因为一年?后封城搜寻戎狄细作时,实在找不?到食物,饿死街头。
以至于后来,沈游在面对戎人也好,燕人也罢,都?是放纵手下士兵屠城,烧杀抢掠。
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冷漠的战争兵器,这一两年?具有极重要?的作用。
窗,她是给?沈游留了,不?过她也睡着去了。
第二天,她就在房间?发现三小缩在角落,可怜巴巴盯着她。
三小里,沈游是老大,如今十三岁,两个弟弟是双胞胎,都?十一岁,一个叫沈江,一个叫沈河。
晋晓说:“我叫秦晋晓。”
沈游说:“我早就知道了。”
这几天满城都?在说秦晋晓,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昨天那藏了十几年?的戎人细作被抓,这个名字定又会被传颂一阵。
当下,雍州刺史侯策爱才,亲自前来请晋晓,而同行中,还有那天那位穆将军。
穆将军名穆邵,统管雍州军,如今的雍州军上下对他很是服气,他与侯策平起平坐,两人共掌雍州军务。
晋晓的住处被安排在军营,侯策还说:“城内还给?先生置办一座宅子,先生若是在军营住不?惯,可以去那里住。”
还没等晋晓说话,侯策又说:“自然,先生平日?不?来,宅子也是留给?先生的。”
可以说是十分周到。
晋晓:“有劳。”
她停了一下,又说:“还有我收留的几个孩子,其中一个我想让他当我书童,另外?两个,就在军营里学习防身知识。”
侯策说:“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
这时候,李德辉从门外?进来,带来三个模样周正,浑身干净,十四?五岁的小孩,说:“秦先生,这是我们刺史府的书童,先生看?着选一个?”
站在晋晓旁边的沈游,不?自在地?低头看?脚尖。
他今天刚洗漱干净,换了新?衣裳,照着水面看?清自己的模样——长得也是俊逸的,只是,和那三个书童比起来,他身上就有一种流氓气。
十年?的流浪生涯,还是在他的骨子里刻下了东西。
侯策是个精明人,说:“这样,先生不?妨多选一人,书童多了,有的是好处,并不?碍事。”
晋晓回:“是,既然是大人好意,我也就不?推脱。”
这么一来,晋晓住到军营去,拖家带口四?个人,独自住一小帐。
雍州军还拨了两个小兵,负责给?他们烧水做饭。
这配置进军营的,确实是座上宾的水准。
沈江和沈河活到十一岁,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他们能穿好衣服,吃着热热的饭菜,学习写?字练剑,不?再担心饥饿,不?再担心严寒,也不?用再担心有坏人……
沈江抹了抹眼泪,对沈游说:“大哥,秦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沈河也很喜欢秦晋晓,远远看?到她,都?会跳起来喊:“先生!”
不?过,从进军营以来,沈游的脸色一直沉沉的。
他开心不?起来。
生活是好了许多,可是和云岩比,他简直不?算什?么。
云岩就是侯刺史给?晋晓的书童,他比沈游年?长一岁,却几乎什?么都?会,也几乎什?么都?要?包揽,只让沈游干重活。
他现在才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云岩就已经能给?晋晓拟稿了,而且,他能敏锐地?察觉,云岩眼底里看?不?起他。
如果沈游多学几个字,他或许就明白,这种憋屈的心情,写?作“挫败”。
当然,沈游骨子里憋着一股不?服输。
晋晓让他习字,他就没日?没夜地?学,巴不?得把书本撕下来吃到嘴里,晋晓让他练剑,他就挑最重的剑,每天练得胳膊酸痛也不?曾吭声……
可即使是这样,晋晓都?只带云岩出门,不?带他。
他心里藏不?住事,没两天,就主动对晋晓说:“我也要?去!”
晋晓:“去哪里?”
沈游深吸一口气:“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议事厅。”
晋晓放下书,抬眼看?他。
这时候,端茶进帐内的云岩,难掩高傲地?说:“先生是有急事商讨才去议事厅,你?去做什?么?”
沈游不?和他说话,只看?着晋晓,重复一遍:“我也要?去,我也是你?的书童,我怎么不?能去。”
晋晓倒是没阻止,亦或者说,她好似就是在等沈游主动提出这个说法,所以,她点点头:“那便来吧。”
云岩不?太乐意:“先生……”
晋晓:“无碍。”
沈游得意地?看?云岩一眼。
果然,他对晋晓而言,还是有点不?同的。
当下议事厅里,除了穆邵、侯策,还有几个副将与幕僚,氛围严肃。
其他人身边最多侍立一个侍从,幕僚都?是孤身一人,晋晓这儿却站着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旁的一个幕僚,说的话就有点意思了:“秦先生还不?适应军营生活吧,咱们这里不?兴带这么多个随从的,凡事亲力亲为比较好。”
晋晓笑了笑,语气宽和:“都?是可塑之才,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沈游刚刚的得意像是火盆浇水潮湿,噗地?就全没了。
原来军帐里别人顶多带一人,这种情况下,确实带云岩才合适,他跟过来,只会让晋晓被人攻讦。
他耳朵热辣辣的,看?着自己鞋尖,一动不?动。
穆邵说:“行了,说正事吧。”
他先宣布一件事:“细作招了,这次潜伏进雍州城的,是他们戎人的三王子。”
这句话一出,整个营帐一阵讨论声。
“三王子?”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急着想知道三王子是否出城。”
“可惜让这人跑了!”
穆邵等讨论声渐息,才指着摆在中间?的沙盘:“还有一事,巡视兵监察到,戎人军队,近三个月,在这几处地?方附近行迹多。”
沙盘上放着四?个小木牌,上面标识时间?。
雍州军发现他们的踪迹的具体?时间?,集中在酉时左右。
所有人盯着沙盘,有几个幕僚结合地?形,判断:“这或许是戎人故意放出来的线索,就如之前他们细作逃走那样,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确实,这些地?方地?势不?险要?,也没法事先埋伏,所图到底是什?么?”
“或许真的是障眼法。”
“不?见得如此,必须分小队去搜查,必要?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
幕僚七嘴八舌讨论着。
只有晋晓盯着地?图,一动不?动。
沈游听?着,也跟抬头看?地?图。
只说戎人在那里出现,除此之外?,没有线索,有什?么意义?
不?,也不?是没有意义。
他想起以前,他偷东西吃的时候,有个包子铺的老板,就是通过他经常偷吃哪家店,来推断出他经常藏匿的地?方,把他和沈江沈河打了一顿。
这么想着,沈游想起包子的美味,咽咽口水。
那前头说晋晓的幕僚,叫杜子衿,他又把问?题抛到晋晓这儿:“可不?知道,秦先生怎么看??”
晋晓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身边的沈游:“沈游,你?怎么看??”
沈游:“?”
一时之间?,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游脸上,包括最前面的穆邵和侯策。
他们的目光,让沈游知道刚刚他没听?错,晋晓确实叫了他的名字!
他震惊地?看?着晋晓。
干什?么,他看?起来是答得出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像极了上课开小差然后突然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