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三年十二月。
地上铺设着名贵的丝绒毯, 窗边垂着妃红色的轻薄鲛绡,紫檀案上陈设着十方宝砚,有幅墨迹未干的字迹, 旁边展开的似是名人法帖,应是屋内人之前尚在临摹写字,左边架子上另有装饰物白玉比目磬、汝窑花囊等,无华贵。
高氏不动声色的将这些看在眼里, 有震惊, 亦有钦羡。
这邦进贡的丝绒毯用来铺地, 千金难觅的鲛绡用来做帷幔, 这还提博古架上各色珍奇摆件, 光这房间的陈设之物就如此奢华, 也难怪外界都在传闻她这位小姑子是椒房独宠。
“大嫂来了, 过来坐吧。”
高氏正打量时, 一阵缥缈的近乎发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忙收回了目光望向声源处, 就见屋中央的圆桌前坐着她的小姑子, 穿着身榴花红色的薄褙子, 手扶着隆起的腹部朝她的方向望着, 眉眼清淡淡的,依旧是从前的那副清矍模样, 饶是身怀六甲脸庞上也见圆润。
高氏笑应了声, 而后接下斗篷,交由旁边的婆子接着。
尽管此时她面上自然, 可心里打突的紧,断琢磨揣测她这小姑子的态度。要知道之前长平侯府上已经连番派人过来想见她这小姑子一面,止是她夫君以及几个小叔子,甚至连太太都出马了, 却一概都吃了个闭门羹。
此番派她过来试试,本来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做好了被拒之门外打道回府的准备,没成想她这小姑子竟然肯见她。
“良娣近来可好?”
高氏小心挨着桌边坐着,尽量自然的笑着开口寒暄。
“还好。”林苑执壶给她斟了杯热茶,清亮的茶汤氤氲着茶香缓缓腾起,“们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周围的奴仆们说的。
那些婆子没动,只是先往田喜的方向看去。
立在门边的田喜迟疑片刻后,给她们打了个颜色,那些婆子小心拎起那滚烫的茶壶,而后方躬身退了出去。
林苑恍若未察,只平静的将盛了茶汤的茶碗拿到高氏桌前,高氏略有局促的道了几句不必麻烦。
田喜这时端着粥羹轻着脚步过来,小心搁在林苑面前。
“娘娘,今个燕窝是用野山蜂蜜熬的,又加了去了腥的果子,您尝尝,保证没腥味的。”
见林苑点了头,田喜又看向高氏笑呵呵道:“林夫人在这别客气,有么需要千万记得吆喝奴才一声,奴才就在门外候着。”
高氏忙道:“劳烦公公了。”
等田喜退下,室内就剩她们姑嫂二人,面对沉默望向窗方向的林苑,高氏有种莫名的压力。
她想出口说些么来拉近些彼此的关系,可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毕竟她这小姑子未出阁时候,她们姑嫂间的关系就不远近,那时在她瞧来,小姑子话多,但安分明理,从不搅事。得说,嫁进长平侯府的那些年她过得很省心,从未如那些手帕交般,受到来自小姑子的刁难。
可要说亲近又谈上,她这小姑子有些寡言腼腆,是善与人亲近的性子。况且这么多年,她这小姑子又遭遇了这么多事,如今瞧她,整个人似愈沉默,也愈淡漠了。
“自打良娣娘娘入了东宫,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太太也想您了,昨个还在与大哥他们,说起您小时候的事。”
林苑沉寂一片的眸子动了动,缓慢的看向对面的高氏。穿了身花青色的袄裙,头发一丝苟的朝后挽了云髻,有着当家主母的端庄持重。
陶氏近些年身体愈孱弱,管家的权利几乎都放权给了高氏,如今高氏算是长平侯府上的当家主母。
“大嫂过来应是与我叙旧的,有话就直说罢。”
听到这话高氏反倒松了口气,她这小姑子明显的态度冷淡,她这一上来若要强行拉近关系,着实让气氛尴尬。况且能见上一面也着实易,她要趁太子下朝前,赶紧道明来意。
“待转过年,小皇孙就要出生了吧?”高氏试探看她:“知良娣有何打算?”
打算。
明明两字分量不重,却让她疲惫又麻木。
自打她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那日起,每隔小半个月,长平侯府的人就打着探亲的名义,欲要见她。其目的是什么,她焉能不清楚。
她自以为已经拒绝的很明显,可长平侯府却还是不肯死心,仍旧想尽办法的要与她拴在一起。
林苑闭了闭眼,再次看向高氏道:“我没有打算,长平侯府也必有打算。”
这话说的留情面,在高氏听来,林苑是毫留情的要阻断长平侯府的攀附之心。
高氏面上大好看:“良娣可还在记恨当初……”
“若要如此想我,我也无话可说。”林苑直接打断她,吸气压了压胃里的翻滚,缓了好一方带了些虚弱道:“想想炎哥儿脖上的那道疤,府上应清醒些了。”
想起那日林府满门小儿回来后哭诉的遭遇,高氏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的就攥住案上的茶碗,紧紧握着。可待低头见了那汝窑瓷碗,再环顾见屋内奢华的皇家气派,她心里的火热逐渐就压制住了那微足道的惧怕。
“那是太子爷关心则乱。如今良娣肯顺着太子爷,您瞧,太子爷这就将您放在手心里宠着,又哪里舍得伤您的心分毫?”
高氏语气热切道。
她家爷私下与她偷偷提过,如今小姑子在东宫,要家世有家世,要宠爱有宠爱,要皇嗣有皇嗣,简直天时地利人了。生了皇长孙那就占了个长字,将来太子继位,小姑子依着圣宠便是得了贵妃位也使得,届时皇长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夺嫡的牌面甚大。
待到那时,她家爷就是皇舅了,惠及子孙,她的儿女亦是皇亲国戚,有着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林苑看着高氏的热切模样,有种说不出的觉。
或许真如前世的名人所说,而当利润达到300%时,世人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畏惧。
权势利益动人心,自古以来皆是。
世人如飞蛾扑火一般,见到那烈烈焰火的致命凶险,顾一切的要去攫取,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死路。
“良娣,要为皇长孙打算打算。太子妃已经定下礼部尚书家的,两位太子嫔也是出自战功赫赫的朝中武将之家,便是你争,她们也视皇长孙为眼中钉,肉中刺。” 高氏苦口婆心:“若你背靠家族为你处理,让将来皇长孙该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