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之后,两个人一开始都不吭声,直到周围没有人了,音音才率先开口:“你的要求我已经答应,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周显临侧过头看她一眼,见她面色灰暗,便知她心中有怨,而他视若无睹,只道:“你尽管放心,我不会食言而肥。”
“那便好。”音音应了一声就要走,周显临拉住她,她低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微微皱眉,“临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周显临低笑一声,放开她道:“你就不好奇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吗?”
音音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周显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这昏暗的回廊内闪着一层光,令她不由地心头一紧,后怕起来,面上却若无其事道:“音音愚昧,不敢揣测临少爷的心思。”
周显临又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道:“你若愚昧,天底下怕是没有聪明人了,也罢,日后你自然会晓得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先回去照顾祁哥罢。”
他很少笑,音音见过几次,从未露出真心,此刻的笑容更像是魑魅,阴森可怖,令人不寒而栗。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同龄人的稚气。她以为她自己已经是可怕的存在,没想到眼前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音音告退。”音音许是怕了周显临,行了个礼没等他响应就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着,苦笑无言。
回去的时候,他就着月光照了照映在水缸里的自己,咧嘴笑了笑,好像是有那么点可怕,以后还是少笑为妙。
虽然她嫌弃他,可他心里还是欢喜的,府中上下那么多人,府外还有李基,她唯独想到找他来救周祁,该是看出他身上有些能耐,事实倒也如此,她没有看错人。
所以他后来写了一封匿名信,找了一个小乞丐,雇了一辆马车,把信千里迢迢送到白云观,将周家发生的事交代了一番。
白云观建于广陵城外的琼山之上,四季如春,宛若仙境。观中修道之人如闲云野鹤,长命百岁,山下也有许多凡俗之人慕名前去拜师修道,以求长生不老。然而长生不老的美谈不过是野心家们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不存在,但若要无病无灾活到百岁也并不是不可能。周祁油尽灯枯,如今唯一能够点燃这盏命灯的也只剩白云观的袁灵道长。
出身乡野的周显临机缘巧合与袁灵道长结识,没有跟着修道,却学会了读书写字,道长称他天资聪颖,却容易误入歧途,原打算引他走向正途,可他不甘命运,最后一走了之,也诚如道长所言,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今生重返人间,他还不曾与道长见过一面,此番修书一封,一来为救周祁,二来告诉道长他已认祖归宗,将来的一切愿听从命运安排。
书信送出将近一个月,在大雪纷飞的这一天,有位银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登门造访。牌坊下扫雪的小厮不曾见过世面,认不得道长仙尊,见是陌生面孔便要赶他走,道长不怒不恼,直挺挺地站在风雪中等人出门迎客。
小厮又见他是位老人家,终究于心不忍,暂且请他到屋檐下避避风雪,老人家却道:“老道在此等候便可,小儿你且扫雪,待雪扫干净,便也清楚了。”
小厮听他神神叨叨,不明就里,心里头愈发担心他若冻死在太师府门口,必要招致祸端,如当头棒喝,他立刻放下笤帚,进门去寻吴管家,须臾,一袭貂鼠长袍的吴管家打着一把油纸伞出来迎客,吴管家三步并两步,疾步走到道长跟前,询问道:“道长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老道想见一见你家小主人。”
道长此言一出,吴管家顿时面露惊疑道:“不知道长想见我家哪位小主人?何以要见?”
道长笑道:“他年约十六,天生不足,如今已有油尽灯枯之兆,老道此番前来,是为救人。”
吴管家不比那扫雪的小厮,见惯了世面,也曾听闻世间隐藏着一些得道高人,他们鲜少露面,除非遇到有缘人,吴管家仔细打量道长一番,见他仙风道骨,不惧寒风,便不疑有他,想这老人家应是得道高人,测算出周家有难,得到上苍的感召,特地来解救他家祁少爷,于是立刻请他进府过堂,并请出了老太太。
老太太与袁灵道长打了照面,得知他从琼山而来,便以上宾招待,道长不理世俗一套,直言此番前来的目的,道:“老夫人无需与老道多礼,老道此番前来乃受人所托,带祁少爷上山疗养。”
吴管家请老太太出门的时候,便事先说明道长来此目的,听道长亲口说出,老太太却也不惊讶了,但问:“道长心系老身的孙儿远道而来,老身心怀感激,却不知是受何人所托?”
“是一位故人,老道不便透露,还请老夫人见谅。”道长捋了捋银白的胡须一脸神秘。
老太太点点头,也不再追问。无论是谁拜托道长前来,想必都是出于好心。琼山是世人向往的修道圣地,修行之人都能活过百岁,更有传说得道者可羽化登仙,长生不老。老太太也曾听过传闻,却从未真正见过,如今袁灵道长登门造访,是比皇孙贵胄还要罕见的稀客。都说她的孙子药石无灵,难道真要交给一个老道才能救回一命吗?
老太太陷入了沉思,一下子难以抉择。她的孙儿自出生起,养尊处优,从未出过远门,若要跟随一个陌生人去山上修行,即便她舍得,她孙儿的母亲也不会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