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病笃,书院自然没再去了,每日缠绵病榻,纵使虚弱,对着旁人依旧笑颜以对。这日周显临刚从书院回来,就被音音请到了周祁的院子,才几日不见,他又瘦了许多,已认不得原本玉树临风的面貌。
周显临说不出一句话,只向他作揖,周祁强撑着身子,靠在床柱子上,朝音音说:“音音,你去张罗晚饭,今日我想与二弟一道吃。”
音音点头应下,替他们掩上门出去了。
“祁哥,你有话对我说吗?”周祁故意支开音音,想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告诉他。
“有些话我无法当着她的面说,却不得不跟你说。”周祁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过去藏在心中的秘密不想带进棺材,便下了决心只告诉他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弟弟,“我走之后,照顾好音音。”
周显临点头,他对音音的心思,周祁早已看出,便不觉得奇怪,“你的病,没告诉她真相吗?”
而周显临的问题,却令周祁愣了片刻,旋即失笑道:“二弟是何时发现的?”
周显临坦然道:“鹿鸣没有将那食盒处理干净,我无意中发现的。”
周祁第一次晕倒是在贡院,被人抬回来后,所有人都只关心他的病情,不外乎周显临。周祁苏醒后,说出他昏迷的原因是被蛇咬伤,没再提别的,那时候周显临已隐约感到不对劲,却没多想,后来一天夜里他读书至深夜,夜不能寐,索性出去走了走。
无意之中看到鹿鸣提着一个食盒鬼鬼祟祟,他躲在暗处静静看着,直到鹿鸣离开,才上前把尚未焚烧尽的食盒用脚踩灭,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当日音音为周祁准备的带去考场的食盒,里头原本装着一些干粮。周显临不明白鹿鸣为何会在半夜偷偷烧毁食盒,因此起了疑心,后来经过私下盘问,才得知是周祁授意。
“终究是我大意了,鹿鸣还是个孩子,不该让他插手此事。”乡试那几日的食物都是音音提前备好,再由鹿鸣每三日分一次交给周祁带进考场,周祁出事后,食盒原本留在号舍里,是乡试结束后,周祁想起来问鹿鸣,让他亲自去取回,并且秘密处置,莫让人发现,此事连音音都未曾知晓。
“一个食盒而已,你大费周章让鹿鸣一个孩子去处置,必有原因,你身上虽没有中毒的征兆,却也与那些干粮有关。”
“二弟真是观察入微,心思敏锐,没错,那些干粮确实有问题,好在量不多,尚能撑几日。”周祁对音音素来信任,因此进考场之前并未检查食盒,就算搜检时,搜检官员切开馒头检查是否藏有夹带,他看到馒头里夹着一颗杏仁也未曾怀疑有何不妥,何况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放在科考上,也不管那馒头是不是被做了手脚,连吃了六日,最后一场开考没多久,他便觉脚踝疼痛,紧接着呼吸困难,晕厥了过去。
事后醒来,他仔细一想,才感到不妥,让鹿鸣取回食盒后,他偷偷查看过剩余的馒头,取了给黄郎中查验,便发现这杏仁是苦杏仁,不可生食或多食,虽然馒头中的苦杏仁已经烘焙,但仍有毒性,他本就体弱,连吃六日,毒素积累足以夺走他性命。而由于毒量微弱,初次问诊时周祁昏迷,黄郎中未能及时查出病因,醒来后,黄郎中上门复诊,周祁说出考试期间的饮食,再拿出剩余馒头中的苦杏仁,才找出他真正病倒的原因。
知道了真相,周祁并未寻根问底找出害他的真凶,他相信此事绝非音音所为,便请求黄郎中保密,就连老太太那里也不曾告知,黄郎中姑且答应了,并极力助他康复,原本一个月来日见好转,谁知突然血不归经,来了一道催命符,即便是医术高超的黄郎中也无力回天,只能靠珍贵的药物为他续命。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避过了音音,处理食盒也是怕夜长梦多,但凡一丁点蛛丝马迹都可能将矛头指向音音,令她陷入险境。
“为何就认定不是音音?这些干粮毕竟由她经手。”有时候,周祁的隐忍总令人有些恼怒,他越是维护音音,周显临就越觉得心头不快。
“我了解她,她不会。”这种笃定的语气令周显临更觉恼火,倒好像是他周显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会是谁?”周显临旁敲侧击道。
周祁闭了闭眼,笑道:“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过是迟早的事,若去追究不知又该连累多少人,就让这一切随我的离去一并埋入黄土罢。”
周祁这种凡事都为别人着想,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态度,让周显临感到愚蠢之极,换做是他,必定寻根问底,找出始作俑者,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不怕我知道了真相告诉她吗?”
“二弟,我知道你对音音的心思,你不会让她陷入险境。”周祁了解音音,一旦被她知道真相,她非但会陷入自责,而且会想尽方法找出真相为他报仇,那样必然会卷入更大的麻烦中,因此才放心告诉周显临。
“你总是这样,一副好心肠,见了就让人心烦,你自己撒手人寰一干二净,可是她呢?你就不怕她想不开随你而去吗?”四个月了,周显临总算在周祁面前展露出真实的自己。
周祁未曾吃惊,轻声道:“过去我也曾担心,如今有你在,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不会让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