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再三,周祁最终默认了与葛玉婉的婚事。由于离毕姻还有一年,尚不急着操办,何况这些都是大人们去张罗,他完全可以放宽心准备参加今年八月的丙午科乡试。
同时,周显临也正准备着明年二月的县试。过去他没有正经上学堂读过书,他母亲也不支持他出仕,因参加县试需填写亲供,那时候他连他生父是谁都不曾晓得,于是就耽误了许多年。直到他母亲过世,他便想着法子改头换面。
周显临想要功名就必须参加科举考试,当然他也可以花钱走捷径,只是那时候他净身出户,身无分文。后来为了挣钱,他来到广陵。
他誓不为奴,也不从商,他自恃才学深厚,愿意以身犯险,靠冒名替考赚钱。起初有些艰难,久而久之摸清了考场的门路,愈发得心应手,许多渴望仕途而没有才学的读书人开始铤而走险,花重金找周显临替考。
当然,做枪替一旦被发现,后果十分严重,发配边疆都是小事,最严重的直接押赴刑场。可是周显临天不怕、地不怕,长期替人进考场,不曾出过差错。原因在于他母亲过去给人梳头化妆,他耳濡目染也懂一些。化妆容易,但易容成别人的模样却并不简单,因此他只找与自己身量、脸型相近的考生,易容成他们的样子混进考场,由于相似度极高,故而一直没有穿帮。
后来等他赚足了白银五百两就捐了个九品的芝麻官。朝廷规定捐班只能捐五品以下的品级,不能是实官,而捐一个五品需花费六千两白银,他需要花十年的光景。他等不了那么久,先捐了个正九品的将仕郎再做长远打算。
果然没过多久,他在仕途中崭露头角,左右逢源,与诸多达官贵人拉帮结派,从一个正九品的将仕郎晋升为正五品的地方知府,平步青云,最后成为内阁首辅。
然而捐班始终不是入仕正途,比起那些科举入仕的官员,周显临总是低人一等,而他只能忍辱负重,步步为营,最终手揽大权。
如今死过一遭,周显临对权势不及重生前那般贪恋,真如他对周祁说的,“惟愿克勤律己,考取功名”,倒不是为了把周家“诗礼传家”的名声继续发扬光大,而是闲得无聊。
刚来太师府那会儿,周显临终日闭户读书,也不结交朋友,后来为了接近音音,他就跟着周祁。周祁待他友善,又处处维护他,这让一向冷情的周显临渐渐敞开心扉。兄弟二人同进同出,手足情深,羡煞旁人。
这日书院放学后,兄弟二人照常去老太太的院里请安。彼时,老太太正叼了一杆水烟倚靠在引枕上。进入七月,开始换季,老太太的腿脚毛病又犯了,她的丫鬟碧绀正在为她捶腿,见罗妈从外间进来通传两位少爷来了,便叫罗妈收起水烟,喊他们进到屋里。
不久,周祁与周显临一前一后来到正房的东次间,这是老太太午觉歇息的地方。老太太刚睡过午觉,吸了几口水烟提神,兄弟二人来见她的时候,她精神抖擞,在他们行过请安礼后,让人搬了两张凳子给他们坐着聊天。
“下个月,祁哥儿就要赴乡试了吧?一切可都打点好了?”老太太待在深宅大院,不过问庶务,但对小辈们仍旧关怀备至。
“祖母尽管宽心,都已打点妥当。”周祁对老太太恭敬道。
“你在外半个月,音音不能陪着你,生活上的事怕是要麻烦些。”
周祁此番赴乡试,不宜携女眷在身旁,另外为他安排了书童。他平日的生活起居都是音音在打点,换了人使唤起来总归不顺手,老太太多少有些担忧。
“早些时候,音音就已经把很多事教给了鹿鸣,即便没有音音在孙儿身边,也能将我照顾好。”鹿鸣是周渝随从吴宽的次子,自出生起就在周家为奴,如今总角,和音音一起在周祁的身边侍奉他读书,十分机灵。
“原来是鹿鸣,倒也好的,那孩子自小跟着你,都是熟络的。”老太太总算放心,又转顾周显临:“隐哥儿回来两个多月,该是都熟悉了,你明年二月也将考功名,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告诉你大伯母,你大伯母对谁都是一视同仁,自然不会怠慢你。”
“是,孙儿记下了。”在老太太屋里一来二往,周显临知道老太太对他还算热络,便也不再刻意疏远。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道:“今日你们且先回去,明日再来,明日将会热闹些。”
周祁听老太太的话有深意,便多问一句:“听我母亲说,明日如云妹妹要回来,可是真的?”
老太太呵呵笑道:“是真的,你如云妹妹在韩府待了也有五个年头了,你母亲惦念得紧,眼看年岁上去了,是该让她回自己家啦!”
他们口中的“如云妹妹”正是周祁一母同胞的妹妹,太师府的二姑娘如云。五年前,小周氏死了丈夫,伤心欲绝,韩氏与小周氏情如姐妹,就把自己的亲闺女送到小周氏身边当个贴心棉袄。一晃五年过去了,小周氏早已走出丧夫的悲痛,又有一番别的打算,于是跟葛老太太商量着把那孩子送回太师府。
如云离家已有五年,远在江平韩家,终日不得相见,虽然也有书信来往,总不比亲自见面来得贴切,如今听闻妹妹要回家,周祁自然高兴。
翌日放学,再来老太太院里请安,果真比前一日热闹许多,刚跨入院门,远远地就听到正房东次间里笑声琅琅,周祁不由加快了脚步,周显临紧跟其上。
门口的丫鬟见两位少爷来了,进去通报,少顷,丫鬟领他们进屋,给老太太请过安,放眼一屋子的女眷,原本坐着的几个见他们进屋全都起身迎接。
周祁一眼瞧见了左前方那明媚的少女,她面若春桃,顾盼神飞,一双丹凤眼如弯月,肌肤丰腴,穿蜜合罗衫月白湖罗裙,项上戴着一把金锁,儿时的稚气褪去不少,若不是她左耳的朱砂痣,险些没能认出来。
“怎么?五年不见,哥哥竟不认得我了?”见周祁发愣,如云笑盈盈一大步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