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那个孩子是否是他的,但如果她提前告诉他……
这个毫无意义的假设,被他果断打住。
对方继续道:“以前程先生对姚小姐是真心真意,一往情深。如今姚小姐回心转意,何不再续前缘?”
未出口的话语在程安喉间滚了几滚,最终压下。
“谭先生,你什么也不懂。”程安漠然道。
在他眼中,对面这个宛如机器般严格执行命令的男人,不过是霍家豢养的忠犬,从小被洗脑,完全丧失了自我,可怜又可悲。
“你知道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真心真意吗?”程安冷冷嘲讽。
对方置若罔闻,继续道:“自从那次流产手术,姚小姐的身体就不大好……”
“我与她早就分手。现在她好或不好,与我无关。”程安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不想继续交谈。
“程先生竟如此铁石心肠?”谭信的声音依然平稳无波。
程安砰然一声拉上车门,迅速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车朝停车场出口驶去。他握着方向盘,目光扫向后视镜,只见谭信依然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但最后那句话仍在耳畔回响——
“程先生竟如此铁石心肠?”
什么才是铁石心肠?
程安想起他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十六岁就被迫成为应召女郎。后来,她以为自己遇到了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把她救出魔窟。
她爱他,感激他,在明知身体状况不适合受孕的情况下,生下他的孩子。
结果真相那样不堪:他早就有妻有子,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兴趣淡了就弃如敝履。
她不堪忍受玩弄和抛弃,再加上产后留下的后遗症折磨,精神失常,时而清醒,时而发疯。最后逃出医院,不知所踪……
程安的生父就是那个畜牲。一无所成,却能仗着霍家旁系的身份,为所欲为。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高高在上者一手遮天,对平民的血泪不屑一顾。
霍家。周家。乔家。
“呵。”后视镜里映出程安嘴角勾起的冷笑。
到底谁更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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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数日,程安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绒的异常。虽然她没有直接表示什么,但对他态度疏离。他猜测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可能是霍家的手笔。
周末的公寓里,只有他与她。他决定直面问题。
冬日寒冷,但这天有很明亮的阳光。公寓里暖气充足,他们在窗前为盆栽植物浇水。橘猫蜷缩在窗下晒太阳,偶尔软绵绵地喵呜一声。
看着植物叶片上的水珠,沈绒有点心不在焉。
放下花洒,程安温言问:“这几天你心情不大好?”
她回过神来,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开诚布公:“绒绒,若你遇到烦心事,或者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让我知道。我会尽我所能,改变现状,只愿你开心如意。”
室内外温差大,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让照进来的阳光更加柔和。如此光线中,他看上去愈发眉目温柔。双眸静静看着她,那样恳切而郑重。
沈绒心下一软,终是直说:“姚思思来找过我,她说了一些你们以前的事情。”
其实早该摊开来说,她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但这次不知为何犹豫不决。
程安坦然道:“我不知她说了什么,但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不希望绒绒与我因此疏远。”
沈绒没有回应他的清白声明,直接提问:“我听说,你们曾是高中同学,那时她对你有不少资助?”
根据姚思思的说法,读高中时,她把存款都给了程安,还为此卖掉一些首饰包包。
程安回应:“是的,她在经济上帮过我许多。当时我母亲旧病复发,生活无法自理,必须住进医院。我本来打算辍学打工赚钱,姚思思借给我一笔钱,帮我渡过难关,没有中止学业,我很感激。”
“借?”沈绒捕捉到关键字,“她是借给你,不是送?”
“当然,有借有还。后来出国,我一边留学,一边打工赚钱,把这笔钱连同利息一起还清。这些都有转账记录,如果绒绒你想查看,随时可以。”
他的态度如此坦诚笃定,让人很难不信。
“你们后来为何分手?”沈绒又问。
根据姚思思的说法,程安听说姚家公司破产,认为无利可图,于是很快提出分手。
他回答:“分手是我主动提的,但原因是我发现她另有所爱。”
闻言沈绒一惊,随即又心下一松。
程安继续解释:“其实这不能怪她。我出国留学,无法陪在她身边,异国恋总是很难维系。我在M国时,她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人追求她,她没答应,但一直联系密切。我回国后,这种联系也保持着。
“我并不知情,直到无意中发现他们在酒店开房过夜。我提出分手,她没有异议。当时我认为,与其让三个人都痛苦,不如成全他们。没想到,后来他们还是没在一起。”
静默须臾,沈绒终于找回声音,语气缓和许多:“如此说来,你提出分手,不是因为听说她家公司破产?”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程安诧异,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笑意,“我和她在一起,从来不是为了她家的钱。分手之后我才知道破产消息是假。当时我猜测,她大概是为了顺利与我分手,怕我纠缠不休,才编出这个消息来骗我。”
说到这里,他叹息:“在她心目中,我大概只会贪图她家的钱财。”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程安才是那个被绿的受害者。但他的叙述与姚思思大相径庭。
沈绒若有所思:“她讲的故事很不一样,是她说谎?”
程安没有指责前任,就事论事:“很多时候,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的角度。”
沈绒明白这个道理。严格来说,姚思思的叙述与程安的叙述不构成矛盾,大致事实没有出入,只是归因不同。可能谁都没说谎,却有不同版本的“真相”。
或许真相本就不是只有一个,关键在于选择相信哪种。
程安又道:“这是我的一面之词,如果你不信,可以理解。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姚思思,当面说清。”
沈绒摇摇头:“不必,我相信你。”
恋人之间,信任是一切的基石。程安总是无条件相信她的说法,比如她说他不是周即温的替身。
她的过往经历并不比他单纯多少。如果有一天,苏嘉明或其他人告诉程安另一种真相,她希望程安相信她的版本。她选择相信他,是将心比心。
得到这个回应,程安松了口气。他眸光微动,满眼尽是温柔:“绒绒相信我,我很开心。”
她做出决定,心下如有大石落地。
“还有一件事,我不想瞒着绒绒。”程安取出请柬,“前两天,那位谭先生把这张请柬交给我,还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识趣地离开你。当然我拒绝了他,那些钱也不会收。但他说订婚仪式一定会举行。”
沈绒扫了一眼请柬上的字迹,脸色微沉,把请柬扔到一边:“不,我不会与苏嘉明订婚。事实上,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绒绒,我完全信任你,也信任我们的感情,不会听信别人的挑拨。”
似有风吹过她的心湖,水面泛起内疚的涟漪。他是如此信任她,而她竟因为旁人的一面之词,就对他产生怀疑。
“抱歉,我……”
她的话才刚刚起头,便被他截住:“不,绒绒,该道歉的人是我。我没有早些告知你那些事,才引起误会。所幸现在还为时未晚。”
他看着她,眼底的光如水温柔,几乎令她不能直视,愈发无地自容。
这时,橘猫来到她脚边,冲她软软地叫了一声:“喵——”
比起男主人,现在它更黏她。
沈绒蹲下身,抱起胖乎乎的猫咪,揉了揉它的脑袋。它朝她手心蹭着,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而它项圈上的那个牌子已经不复存在。“小思”的字样只属于过去,而她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它好像饿了,我去拿猫粮。”她低头道。
程安温和地笑了笑,目送她走进客厅,然后收回视线。
当目光扫过那张被她扔在地上的请柬,他知道,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