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上班时,沈绒忽然收到一条来自周即温的文字微信:“绒绒,可以见一面吗?”
她输入文字:“最近我比较忙。”
成年人都能看懂,这是婉拒见面。
“能在微信里说吗?”她问。
对方的消息很快过来:“最好能见面,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如果你想劝我回霍家,那不必浪费时间。”她迅速打出这行字,语气有些生硬,但还是直接发了过去。
“绒绒,上次是我说错话,向你道歉。你的选择我都尊重,不会勉强。”
的确,在她的记忆里,他从不勉强任何人。无论对谁,他都和颜悦色,对她更是温柔耐心。但正是这份温柔,总能左右她的选择。
比如年少时,有阵子她特别爱美,寒冬外出也不肯加衣,一定要光腿穿裙子。其他人劝说,都不管用。
服侍她的佣人知道她只听周家公子的话,就在她穿得太少时偷偷通知周即温。他会立刻电话她,别的不提,只说最近降温了,担心她着凉。
每次都说得她不好意思,最后主动添衣,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太多这样的回忆,她有所触动。
但她还是婉拒:“我在上班,这两天工作多,不方便见面。”
这条信息发出,过半个钟头仍无回复。她松了口气,以为对方终于放弃。
这时上司过来,把她叫进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上司开门见山:“小沈啊,今天你带薪休假一天。无论有什么工作都先放一放,快去顶楼吧。”
怎么突然给她放假?沈绒立刻明白过来,是周即温。
上司发话,她只能暂时放下工作,乘坐电梯直接到顶层。刚出电梯,就有周家的下属迎上来,恭敬道:“霍小姐,请跟我来。”
她跟随对方来到大厦楼顶,巨大空阔的天台。
高楼上风有些大。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一架白色的五桨叶旋翼直升飞机停在阳光下。看来这里被临时用作停机坪。
周即温刚下飞机,拢了拢大衣,向她迎上来。
与上次见面时一样,他似乎有些畏寒,衬衣外披着的宽松大衣翻飞在风中,有种弱不胜衣之感。
但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气质总是清贵出尘。宛如天心明月,衬得芸芸众生都成了腐草萤光。
他望着她,微微一笑,让人想起春山澹冶,秋水澄澈。
“绒绒,你来了。”他柔声道。
面对这样的他,沈绒心头的不悦压下几分。
但她还是皱眉正色:“我不喜欢被人勉强。”
他立刻歉然道:“抱歉,这次是我不对,不该强人所难,打扰绒绒的工作。”
“找我见面,到底有什么事?”她问得直接。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定会喜欢。”
“什么地方?”
“不是龙潭虎穴,等会儿绒绒就能亲眼见到。”他眸中的笑意更温和了一分,愈显眉目清隽,气度高华。
她并不怀疑他没有恶意,只能叹气:“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不想自己的正常生活受到干扰。”
“我保证,以后绝不给绒绒添麻烦。”他举手发誓,像小时候那样。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他对她的各种承诺,除了待她成年就与她在一起之外,其余全部兑现。十多年的相处时间里,他对她的照顾呵护实在太多。
若说他辜负了她的感情,其实感情这回事,爱或不爱,本就勉强不得。
“绒绒,我们走吧?”他示意登上直升机。
她略作犹豫,终是没再拒绝,只提醒道:“没有下次。”
进入机舱,她刚坐下,他便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这样伺候人的姿势,由他做来也矜贵自然,一点不违和。
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去哪里,刚坐上车或飞机,他总会先给她系上安全带。
但那是从前,现在继续如此未免过于亲昵。她本想推开他。但忆起他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因车祸去世,她终是握紧手指,没有旁的动作。
安全带扣好,他与她相对而坐。
“绒绒工作辛苦吗,要不要喝点水?”他的目光温柔如昔。
“还好,不用。”她谢绝,带着客气的疏离。
他点点头:“那就出发吧。”
舱门关闭,螺旋桨开始旋转,气流盘旋发出阵阵嗡鸣声。
飞机徐徐升空,离开楼顶。
机舱内空间不大,距离很近,她的目光只能投向窗外。
往外看去,地面上的行人渺小如蚂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整座城市宛如一座冰冷的钢铁丛林。
直升机渐渐飞离繁华市区,来到外环,然后是郊区。
越到远郊,越是草木葱茏,山明水净,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终于,直升机降落在山间的一块平野上。下了飞机,车行不远便抵达目的地。
山谷中坐落着一座巨大的花房。
花房?或许称之为“花的宫殿”才更合适。
总面积接近三千平米,特制玻璃与钢铝框架,墙面与屋顶皆是通透的大幅玻璃,让植物能最大限度地享受阳光。
建筑物很新,距建成不会超过一年时间。沈绒从未来过,但周即温显然不是初来乍到,引着她一路前行。
工作人员拉开厚重的玻璃隔热门,迎他们入内。
步入其中,郁郁花香扑面而来。大面积玻璃幕墙让阳光无碍洒落,一切可能的风雨都被隔绝在外。
恒温恒湿的空气里,音乐轻缓。流水高低错落,满池睡莲如在风中颤动。波光粼粼,水雾氤氲,宛如莫奈的名画。
池边团团簇簇地生长着各种花卉,色泽饱满,带着油画笔触也难以描绘的温柔光影。
大量本不属于这个季节、这片地域的花卉同时绽放,这是一座真正花开不败的伊甸园。
“这里怎么样?”周即温问。
“很漂亮。”她客观评价。
如果是以前那个霍家大小姐,“很漂亮”大概就是唯一的感受。但现在的沈绒很难不想到营造这样一座巨大花房所耗费的人力物力。
周即温不可能猜到她如今的想法。她的回答使他再次面露笑意,眸中晶亮如坠入星辰。
他介绍:“这座花房是Mathieu的设计。”
Mathieu是沈绒欣赏的建筑设计师。其人眼高于顶,脾气古怪,从来只接待他愿意接待的少数客户,有时两三年都不接单,因此作品很少。
“真难得。”她打量周围环境,不想错过这个欣赏Mathieu作品的机会。
逛完这间温室,两人来到一扇隔热门前。门上有关于室内温差的提示,看起来门内种植的应该是生长在寒冷环境中的植物。
工作人员捧来预先备好的保暖衣物。
周即温接过那件女士斗篷:“里面气温低,得先加点衣服。”
沈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展开斗篷,微微倾身,要把它披在她肩上。
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见她态度抵触,他便把斗篷递给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自己动手穿好,扣上扣子。斗篷质地轻软,却足够大,能裹住全身。浓重的朱红色映得她脸上肌肤似染上一层薄胭脂。
“绒绒还和以前一样,穿红色好看。”他诚恳地夸赞着,目光澄明,像夸奖自家小妹。
这样鲜亮的色彩,她其实已经不喜欢。幼时喜好多半不能维持长久,人之常情。
她低头拉了拉斗篷。小羊驼绒料子摩挲着手心,轻盈柔软,是她以前喜欢的那种,但也只是以前。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周即温带来了太多触发回忆的内容。她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明明是他当年先抛下她,如今她早已走出回忆,他却仍身陷其中。
但怎么可能?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也披上斗篷,引她进入门内。隔热门在眼前缓缓推开,寒意扑面而来。
这间玻璃房的空间极为高敞。造雪机制造出的雪花漫天飞扬。阳光照射下,飞雪回旋,如莹白火焰在空中燃烧。
地上积着雪,每个脚步都能留下足迹。沈绒抬手接住一片雪花,感到掌心上雪片融化的凉意。
绕过假山,首先出现的是一个雪人。
雪人立在雪地上,丑丑的,有点滑稽。和她小时候堆出的模样差不多,大大的脑袋,胖胖的身体,还戴着红围巾。
忆起往事,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周即温语带怀念,笑意从眼底浮现:“小时候遇到大雪天气,你总是特别开心。”
是啊,幼时的雪天可以打雪仗,堆雪人。她带着一群玩伴在雪地上嬉戏,跑累了就停下来指挥那些小孩,按照她的设想堆雪人。
大家揉出雪球,推着雪球在雪上跑。小雪球越滚越大,滚成雪人的脑袋和身体,再组装造型。
苏嘉明最是听话。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他从不多问,最后总能堆出和她设想中完全一致的雪人,甚至比她设想的更合她的心意。
而那个小名奔奔的男孩总有许多好玩的新点子,堆出来的古怪雪人出人意表,逗得她哈哈大笑。
周即温比这群孩子大几岁,是稳重的小少年,不会亲自参与这么幼稚的游戏,只是旁观。沈绒玩累了,就任由他牵着回去休息。
“嗯,那是很久以前。”沈绒很快抽离回忆。
“是啊,但感觉就像昨天。”周即温平静地说着,又转而建议,“我们去前面看看。”
继续前行,前方白皑皑的雪地上有植物静谧生长,她一眼便认出。
大片大片的雪绒花,宛如绿叶上一团团尚未消融的冰雪。
这种菊科高山植物,被人们称为花的部分其实并非真正的花朵,而是草叶上生长的白色茸毛,所以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薄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