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后,程安驾车把沈绒送回她租住的居民小区。车停在单元楼下,他目送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晚安。”
“谢谢,晚安。”她朝他挥挥手。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离开:“我看你上楼再走。”
其实这附近的治安很好,沈绒独自走夜路时也没害怕过,无需如此注意安全。但他的这份体贴,谁能不喜欢呢?
进入单元楼走上楼梯时,她的心情或许是最近一个月来最轻松的时刻,就像从一场疾病中渐渐康复。她的生活正在变好,有了新的工作,结识了新的人。
果然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人生的低谷熬过来,终会云开雨霁。
但这难得的好心情,在她来到租住的套房门前时骤然消散。
门前的灯亮着,有人站在那里等她,灯光在楼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个年轻男子外貌普通,黑色西服穿得一丝不苟,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是谭信。
沈绒并不排斥他本人,但他的突然出现令她心头一紧,因为他很可能代表了另一个令她厌恶的人。
“有什么事吗?”她皱眉。
“少爷让属下前来转告一些事情。”
果然是苏嘉明,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鬼。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她克制着情绪,不想迁怒到眼前的人身上。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来了。沈绒不想让这栋楼里的邻居看见她与谭信站在门口说这些,只能取出钥匙开了门,摁亮灯:“进来吧。”
关上门,两人站在客厅的暖黄色灯光下。阳台的门开着,落地窗帘被夜风吹得飘飘鼓鼓。
她没说话。
谭信开门见山道:“少爷希望您能早日回家。”
又是这句话,他上次就说过了。
她对此感到疲倦,正想重申自己绝不会回霍家,却听对方又道——
“少爷还说,希望您不要忘记,您还有婚约在身。”
“婚约?”她只觉莫名其妙,继而哂笑,“我什么时候订婚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谭信垂首沉默。
她不会幼稚到以为这只是玩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难道霍白给她安排了什么家族联姻,要利用她最后的价值?虽然她不认为霍白能做出这种事,但毕竟已经几年未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难以预料。
这一猜想令她心惊:“他们要让我去联姻?”
“您误会了。少爷说的婚约,是指您和他的婚约。”
她怔了一下,不能置信:“我和他的婚约?苏嘉明?”
“是的。”
她哑然失笑,仿佛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我和他哪有什么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对方低眉缄默。
沈绒忽然想到了什么,更觉可笑:“难道他真以为他是我的‘童养婿’?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对方很是平静,仿佛在说一加一等于二:“少爷一直是您的未婚夫,您也当众认可过。”
她简直要气笑了。
是的,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她才几岁?当时,旁人开玩笑,说苏嘉明是她的“童养婿”,年幼的她一知半解地应下,没当回事。
这就像那时别人叫她“豌豆公主”,她也开开心心地回应,但这不代表她真是睡在二十床鸭绒被上的小公主。
“童言无忌,玩笑话而已,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当真。”她冷冷道。
谭信没有接话,只道:“霍先生希望您与少爷早日完婚。”
提到霍白,她更觉心寒。
她明明是霍白唯一的亲生子女,他却不相信她的话,而信任苏嘉明,仅仅因为苏嘉明是苏荟的侄子,父母双亡,被苏荟养大。
这算什么?以霍白和苏荟的视角来看,这大概就是感天动地的真爱吧。
不过既然是真爱,爱屋及乌,霍白看重苏嘉明,岂会随意牺牲他的婚姻?自从发生了那件事,苏嘉明与沈绒的关系便势同水火,绝无和睦相处的可能性。霍白不可能不清楚,现在却安排他们结婚。这桩婚姻,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沈绒虽算不上多聪明,但也不是蠢人。心念电转,她很快有了合理猜测:“霍白打算让苏嘉明做他的继承人?”
谭信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果然如此啊,沈绒不禁冷笑。按照霍家家规,家主继承人必须出自霍家嫡系血脉,如果嫡系无人,就只能从旁系过继。唯一允许的例外情况是,如果嫡系只有女儿,可以让女婿入赘成为霍家人,由女婿继承家族,之后再由他的霍氏子女继承。
所以,苏嘉明要名正言顺地成为下一任家主,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沈绒结婚生子。
但对沈绒而言,这种设想何其恶心。经过这些年的生活磨砺,她已经不是轻易动怒的人,此时却有些压抑不住。
“让他们别做梦,我绝不会与苏嘉明结婚。”
面对她的疾言厉色,男子的神色毫无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打开房门,直接送客:“你走吧。”
谭信没有立刻动身,继续道:“少爷还说,为了您的利益,希望您离那位程先生远一些。”
“程安?”她挑眉。
“是的。”
果然,苏嘉明派人监视她,对她的人际交往情况一清二楚。
“让苏嘉明离我远一些,我的事与他无关。”她不想再谈。
见她态度坚决,谭信没有再滞留。
他刚离开,她便用力地关上门,仿佛决意隔绝掉所有纠缠不休的往事。门板发出的砰然声响,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荡。
她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选个台。正在播放什么内容无关紧要,无论是政治经济新闻还是偶像连续剧。她只需要一些声响,让这空荡荡的房间不显得过于寂静。
坐着静默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用网上银行查看存款余额。距离一百万元的目标,还差六十几万。她只盼望能早日攒够这笔钱。
当年离开霍家时,有霍家旁系的人嘲讽她忘恩负义,被霍家锦衣玉食养大,却要与霍家断绝关系。
她便说母亲留下的遗产她都不要,就当偿还了霍家的养育之恩。
对方不依不饶:“那是你母亲的遗产,你挣过一分钱吗?用别人的钱来还自己的债,你什么都不必付出,可真厉害。呵,你不是宣称你要自食其力吗?”
沈绒咬牙问:“那我还要挣多少钱来还?”
那人随口说:“你吗?只要离开霍家,你就什么都不是。以你的能力,连一百万都赚不到吧。”
这个数字,对霍家人来说不值一提,她幼年时收到的随便一件礼物都高于这个价值。但对那时尚无维生能力的沈绒而言,却是根本不可能赚到的。
对方说这话,只是为了嘲讽她是霍家的寄生虫。没人指望她真的“还钱”,但她一直记得。
现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与霍家断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