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四阿哥除了字写得漂亮,文?章也写得漂亮,骂人?的文?章更是写得漂亮之?中的漂亮。他洋洋洒洒千来字,骂的我?身为封疆大吏的总督三?哥——年羹尧,体无完肤,可谓字字珠玑。身为门下?的奴才,年羹尧更是毫无辩驳之?力?。
年羹尧遣人?送来请安折子当晚,四阿哥便拟就王谕,竟还当下?邀我?赏读。
信中,他一骂年羹尧违背奴才礼数;二责其?在德妃整寿及弘时?完婚之?时?不?来道贺;三?斥年羹尧在四川骄横不?法,狂悖无忌;四述手中早有年羹尧与孟光祖交接案件的关?键证据;第五指责其?不?孝顺在家老父亲,将其?子嗣全部留在四川任所。
整份王谕,行云流水,字字珠玉,可字里行间又杀气腾腾,诡异莫测。
王谕发出?不?过一月,年羹尧一反常态,居然谨遵主子四阿哥的教诲,按照王谕所字,将原留在四川治所的全部十岁以上的子女俱皆送回了京城。
至此,一向自诩胸中颇有沟壑的我?,才明白过来,他们这一来一往,无形之?中已?然达成本朝最大的政治默契,形成了某种攻守同盟。年羹尧送回京城的那些子女,实?质上,就是他压在四阿哥手里的人?质。
细想来,四阿哥手里的人?质又何尝只有那些年姓的子女。我?和墨云不?就是他,天天、月月、年年,都得以押在手心里的筹码吗?!当初,嫂子那么爽快地答应让墨云跟我?回圆明园居住,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的深层考虑吗?我?不?信。
墨云虽说?只有十五岁,但在这个年月,也已?经老大不?小,年羹尧不?但没有急着给她定下?亲事,还悠哉悠哉,托来京的子侄向四阿哥传话,玩笑似地说?道,既然墨云与姑父姑妈甚为亲近,亲事就还是由四阿哥和我?来定夺。这明摆着就是把自己的亲生嫡女白白送给了他人?,任由摆布嘛。
可怜墨云小儿女心态,丝毫看不?出?自己已?经被父母所弃,整天欢快地围在我?身边,一点都不?知道发愁。
倒是我?,日日闲坐时?,便为墨云担心,我?深知她与弘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但弘时?痴缠之?下?,保不?齐哪天,四阿哥一阵兴起,准了这门天作之?合的政治姻缘。
正在愁眉不?展,墨云打?外面跑了进来,到了近前才一福,“墨云给姑妈请安。”
我?一笑问道,“整日里野在园子里头干嘛?也不?好好在屋里看书习字?”
墨云大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下?,说?,“我?又不?是姑妈,没那么多学问。阿玛都说?了,我?像额娘,文?墨不?通!”
我?也起来笑着过去,故意轻轻揪起了块她脸颊上的肉,说?道,“文?墨不?通,脸皮倒是挺厚。”
她也不?恼,握住我?揪她的手,笑道,“是挺厚的。阿玛还说?了,我?脸皮也不?算太厚,就是一锥子扎进去,过个三?天,就该出?血了!”
一边的刚进屋的凝雪“噗嗤”一声喷笑了出?来,笑道,“云姑娘又拿什么逗福晋开?心呐?这一锥子下?去,三?天才出?血,就这皮,还说?不?算太厚?那改明儿,也不?用纳鞋底子了,直接用皮子做就好。”
谁知墨云一些些都不?生气,摇摇摆摆过去,冲着凝雪一个鬼脸,方说?,“姑娘我?的脸皮子,拢共就那么一张,做一双鞋底子都不?够。你呀,还是得接着纳鞋底!”
一番话说?得坐在屋里深处的嬷嬷也笑出?声来。
我?见凝雪袖头里边透出?一个信笺的纸脚来,便猜是爱兰珠又或十四阿哥有信来,忙笑着冲墨云摆摆手,道,“墨云出?去玩去吧,姑妈这……”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墨云一幅无可奈何的摸样,叹气学我?道,“墨云去吧,姑妈这还有事儿。”
叫她那么一学,嬷嬷连带着凝雪又笑起来,凝雪笑了一会子,推推墨云,道,“云姑娘,金鱼池里昨儿又添了新鱼,听说?还是皇上赏的高丽贡品呢!您上那,喂鱼去吧。奴才们这,还要给福晋回话。您也不?爱听。”
墨云嘟着嘴,冲着凝雪又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我?爱听,你们让听吗?”边说?着,边大大咧咧出?了屋子,径自往院门外去了。
待她的身影出?了前院的大门,凝雪才凑近了,打?袖子里抽出?两封信札来,又走到我?跟前,放下?一个红漆小盒。
两封信中,一封是爱兰珠来的,另一封,封上并未具名,我?一看,便知是十四阿哥的来信。
深吸了一口气,我?这才抽出?未有具名的那封,缓缓打?开?: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悠然而缓慢地读出?声来,一边的凝雪比我?更沉醉地听我?念着诗词,脸上泛出?细细的红晕。见我?侧头看她,才搪塞地问道,“福晋,这首是什么诗,什么意思呀?”
我?有些惆怅地答道,“这首是《诗经》中的《击鼓》一篇,述说?的是远在边塞的军士,思念家中的妻子,唯恐不?能与她白头偕老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