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于东次间北首,纱帘早已放下,外头明间里点着灯,纱帘内只有一对蜡烛,透过纱帘,我迷蒙地瞧见四阿哥长身玉立于门内,他却看不见我。我本有心不出去,毕竟今日,我哥哥又做了那出格的事,我大可借口已经睡下,躲避过去。凝雪只怕也是恐他寻我晦气,才机警的称我已睡了。
但隐隐的,总觉得他玉立的身影颇为孤寂失落。他欲走,却又迟疑着什么。
摇着团扇,闪身出了纱帘,我向他行礼道,“王爷吉祥。”
泛红的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光的一跳一烁,称得他身上的吉服格外扎眼。
他似乎没有打算我会出现,有些没话找话,“她们,她们说你睡了。”
我点点头道,“刚沐了浴,是要睡了,有些热,打会扇子。”
他顺口应道,“我也热的很。”说着拿手扯了扯紧束的袍领。
我招呼春妮给他宽衣,绞了把手巾递过去,说道,“您宽泛宽泛,擦擦汗吧。”
他已宽了外袍,脚下也换了春妮捧来的便鞋,接了手巾,抹了把脸,转身往西次间的竹丝塌上倚了。我跟进去,凝雪早提过一张圆凳来,搁在榻前地上,我往凳上坐了,依旧打着扇。
我问道,“前面的宾客都散了吗?您怎么一个人踱到那么远的地界来了?”
他躺下来,转身向里,一手枕在头下,低声道,“人都散了。我有些烦闷,本想走几步,就走到此处来了,看你院里灯还点着,便进来。”
今日是他娶儿媳妇,为什么会觉得烦闷呢。我从圆凳上起来,拿过床上的枕头给他,拉了他的胳膊出来,给他垫好,自己侧坐在榻上,给他打扇。他不说话,我也不问。
他推了枕头,仍旧枕到自己胳膊上,却不说话。
我复轻轻拉了他的胳膊,垫进枕头去,说道,“既不说话,就是要睡了,枕着胳膊,待会该麻了。好好枕着枕头,我去给您抱被子。”
刚要站起来,听的背后他低低的声音,“弘时的婚事,皇阿玛下旨,是按贝勒尚未分家子的礼仪办。”
古人的这些七七八八的礼节,我虽是稍稍懂得一些,却也不甚懂。不过,既然弘时的婚事办得如此隆重,仍然能够让他怅然若失,那其中肯定有什么门道。我抱了被子,拉出一角给他盖上。
他一脚踹开被子,说,“弘昇大婚时,皇阿玛曾下旨,按弘晟大婚例裁办。弘时也是长子,却未得如此。”
我笑了笑,一切了然于胸,弘昇是五阿哥的长子,但是侧福晋所出,弘晟则是三阿哥的长子,却是嫡福晋所出。五阿哥没有嫡长子,也就是说,康熙从婚事上就认同了五阿哥的庶长子的世子身份。但康熙却没有把这个殊荣给弘时,这严重得伤害了四阿哥的自尊心,他本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突然,想起太后临终的话来,她曾向我许诺,她会留话给康熙,只要我生下子嗣,便立我的孩子做世子。会不会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因此康熙才特意留出了世子的位子呢?
我虽打定主意不挑起他们两兄弟间的争斗,却从没有想过,要当真做四阿哥的福晋,为他生下子嗣,故而,太后的话,我听过,并未当真放在心上,若不是今日四阿哥倾述心中不快,我早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虽说,说出实情,可一解他心中烦闷,但我出于私心,却不想道出其中的原委,只得转念想了个由头安慰他,“王爷可曾想过,皇阿玛这十年,最苦的是什么?”
康熙这十年之中,最苦的,只怕就是储贰之争了。这个明眼人都知道。
他展开蜷缩着的身体,转过来,对着我。
我向他微一颔首,说道,“可能,皇阿玛是不想您受同苦呢?若是认可了弘时,那世子将来不就是……”话至此处,我便点到即止。
他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好一会儿,嘴角极小的一扯。轻快的又翻身背对着我。
我抿嘴一笑。想到这来日的帝王,今日竟被我胡乱一语骗得像个孩子似地开怀,不禁也颇为得意。起身又拉了被角给他盖在腹部。
这次他不再推开,只是安静的躺着,说道,“你若不困,就陪我说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