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一个专家?说的,今年是暖冬,但这几天湾城尤其冷,看那?湾江上压顶的阴云,和?覆在玻璃上的一层白雾便?知道室外有多冷。
有家?属在和?相熟的护士聊天,抱怨湿冷的天气,能把人手指头冻僵。
伴随着婴儿?啼哭声,门被敲响,“小宝贝回来咯。”
言微:“进来吧。”
小推车推进来了?,刚洗过澡的小岁岁饿坏了?,蹬着小细腿儿?闭眼嚎哭。
护士抱起她,看了?一眼那?桌上的饭食,“哎呀,妈妈还没吃饱饭呢,我?们喝存奶好吗宝贝?”
言微已经起身走到跟前,“没关系,给我?吧。”
那?护士把孩子给了?她,笑问?端坐桌前的秦怀鹤:“先生需要?被您备餐吗?”
秦怀鹤不过稍稍转脸,淡道:“不用。”
他站起身,闷声不吭朝门外走,掩上门的时候,从缝隙里看那?个抱着小婴儿?缩在床头喂奶的背影,女人的侧脸素净疏淡,脸上的圆润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廋下去的。
饭菜也?不动一下,哪来的奶喂孩子。
当初不顾一切跟他走,再笨拙也?要?亲他吻他,与他搅乱床单肌肤相亲的人,这会儿?还没怎么着呢,喂个奶就掩得那?么严实。
他自嘲扯唇,把门给彻底关上了?。
自然了?,刚才放话了?要?与他法庭相见。
以她这单薄的身子,和?那?点?贫瘠的家?底,和?他叫嚣。
一想到她的家?底,秦怀鹤额角抽痛,心口也?跟着绞了?一下。
“言微,你来找我?,是来报恩的吗?”
她说:“就当是吧。”
就当是吧。
她就是这么来报恩的?
买个房非得去买亨川死对头凯创的物业。
恩将仇报。
闫秘书已经在外头等得两眼迷瞪,看见他出来,马上把大衣给他送过去,“秦总,要?给您订餐吗?”
秦怀鹤接过外套,眼光凉凉,“闫秘书,你说你怀孕的时候很想死,生下来还想吗?”
闫秘书轻轻提气,笑道:“生下来,满眼都?是宝宝,哪里还想那?些。”
秦怀鹤默了?片刻,“除了?宝宝呢?”
闫秘书明白了?几分,小心斟酌措辞:“宝宝小的时候,妈妈眼里都?是她,别的人,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碍眼。”
秦怀鹤淡眼看着,等她往下说。
闫秘书唇角的笑僵了?下,她不敢说看老公碍眼,只?能换个人霍霍,“就是,看我?婆婆挺碍眼的,差点?儿?因为她产后抑郁。”
他耷下眼皮子,冷冷一哼,“你也?当妈的人了?,该知道怎么才能照顾好产妇,这几天你就先过月子中心上班,别让这里的人给孩子她妈吃冷饭,她妈吃了?冷饭,她不得喝冷奶?”
闫秘书心说,不是这样子,没有冷奶这一说,但是她不敢说出口。
“我?知道了?,秦总。”
秦怀鹤走到楼下的露天停车场,点?了?一根烟,后腰倚着冰凉的车身,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前年三月,我?家?老爷子过生日前一天,捐赠的那?八十万,那?家?人叫什么名?字,你没查过?”
另一头的丁澄被这没来由的问?话给问?懵了?,他是亨川总助,每天要?处理的事务最少也?有十件,即便?年薪过百万,脑子也?做不成计算机那?样,把每一件事儿?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老板的问?话是不能这么回答的。
丁澄:“当初您说了?要?走老爷子的账户,我?安排罗希去办的,我?马上了?解清楚,稍后给您答复。”
秦怀鹤挂了?电话,站在冷空气里抽烟,这鬼天气,比美国还阴冷,都?快把那?点?火苗给熄灭了?。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阴天,他坐在车里打电话,他爸说老爷子明天要?过八十大寿了?,问?他是否已经给慈善基金会捐款。
那?是关爱留守儿?童的基金会,每一年秦家?都?会捐赠善款,那?年是爷爷八十大寿,追加部分善款本是应该,但秦怀鹤接到这个电话却不甚乐意。
他也?是留守儿?童,只?不过他留守的是美国,看着他爸妈假模假式关爱别的小孩,他觉得讽刺意味浓厚。
前路堵死了?,半个小时了?一动不动,丁澄过去看了?,回来说有重大事故,一对夫妻驾驶的小汽车,被大货车追尾,压到路边护栏,车子全都?变形了?。
“女的是一个高?中老师,当场就死了?,男的半天才拽出来,我?看不死也?是重伤,后面有一辆车,是那?女的同?事,说她家?里小孩还在读书。”
他听在耳朵里,以为这小孩还在读小学初中,让丁澄去了?解一下,反正都?是捐款,捐谁不是捐,谁让他正巧碰上了?呢。
这事儿?后来丁澄是怎么给他汇报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秦怀鹤吐了?一口烟圈,白烟冲进冷空气里,很快在他眼前化作乌有。
丁澄的汇报电话很快便?来了?,这一回,他说话的气息都?带着谨慎。
事儿?八九不离十,但言微是如?何知晓的,他说不上来。
“秦总,这事儿?怪我?,没跟进清楚,不过言微和?您还有这样的缘分,实属难得。”
秦怀鹤低哼:“你觉得她该报恩吗?”
丁澄马上接嘴:“言微我?不敢说,如?果换做别的女孩儿?,摊上您这样的恩人,搁谁谁都?想以身相许,如?果是那?些个矮矬穷的,那?对不起,大恩无以为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犬马相报。”
“秦总,这是人之常情,您说是吧?”
烟已经燃到了?烟屁股,秦怀鹤嗓子眼微涩,“行了?,半个小时后,营销线中高?层开会。”
这小子是打好腹稿,有备而来,话里是滴水不漏,他的火也?发不出去。
报恩?
呵!他宁愿相信言微是看上他的钱。
但他也?不是个傻子,她并不怎么爱他的钱。
他换了?一只?脚重心,又吐了?一口烟,压着眼往白蒙蒙的江面看去。
再怎么想,言微爱的,都?是他这个人。
她眼里的光骗不了?人。
在一起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么一想,秦怀鹤把法庭相见的那?些狠话暂且丢到脑后去了?。
言微只?是产后抑郁,这会儿?看谁都?碍眼,她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行就找个专业人士给她疏导疏导。
寂寥了?许久的家?人群里,因为多了?一个小婴儿?,突然有了?生气。
半个小时之前,他妈把那?张给孙女取名?的条子发到群里。
他粗略看了?一眼。
【秦舒意,秦依媛,秦听澜,秦言墨,秦清尔。】
吴曼云说舒意好听,过了?半个小时,他爸才响应了?一句:
【可以,等他回来,大家?在家?商量。】
秦怀鹤发送了?两个字:
【过两天吧。】
他关掉手机屏幕,无声扯唇,他爸妈早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分居了?,各过各的那?么多年,怎么还说得出“家?”这个字眼。
到了?公司,营销线的高?层排排坐,等着大老板到来。
秦怀鹤坐在老板椅里,身子略微歪斜,食指指尖在朱红色的会议桌上轻轻点?动。
嗒,嗒,嗒。
他眼珠子不动声色,提溜过去,“这一次谁先来?”
静默。
等秦怀鹤环视了?一圈人头,终于有人出声。
“我?先来吧,秦总,九湾里的去存量没有达到合同?约定的百分之七十,但联源那?边态度还算积极,公司对他们的服务质量也?认可……”
秦怀鹤打断那?人的话,“我?请的是销售代理,不是物业代理,别说什么服务质量,房子卖不动,嘴巴咧到天上去也?没用。”
“是,是,现?在有三家?代理公司在和?我?们接洽,其中数恒亿最积极,恒亿呢,的确是销掉我?们公司的尾盘,但他们没有精品豪宅的销售经验,就一点?优势,他们开的代理点?数比另外两家?低了?五个点?。”
有人在笑,“李达兴一向有什么吃什么,能不能做,先拿下再说。”
秦怀鹤曲起手臂,两指在额角摁压两下,“这件事过后再说。”
提起恒亿他又想起了?和?言微的初遇,在销售中心,她眉目干净,一双杏眸莹润无比,讲起盘来音色清晰纯净。
原来都?是蓄意而为,想到这,秦怀鹤心头又是一绞。
他眸光利落一转,“谭总没事儿??”
谭睿咽一下嗓,“有事儿?,秦总,我?正想和?您汇报,关于南州城亨川印象的进度,因为融资受阻,二期比预期的滞后五个月,我?们也?一直在和?腾远磨合,和?当地银行沟通,联合发开总是免不了?碰撞,一有点?问?题就有可能拖慢进度,据我?所知,不单单是我?们,南州城很多项目都?因为融资进度……”
秦怀鹤打断谭睿的长篇大论,“谭总,你觉得项目进度拖了?五个月,这事儿?算大吗?”
谭睿面色微怏,“当然算大,我?们已经在调整项目进度,争取按照时间表……”
他声量突然大了?,“我?说了?,最大的事儿?先汇报,你坐那?么安稳,等着人给你预热?”
高?管们个个肃容屏息,就怕火烧到自个身上。
秦怀鹤转脸看着丁澄:“丁澄,我?们和?腾远联合开发亨川印象,媒体是怎么说的?”
丁澄:“秦总,媒体说,是贵公子和?暴发户大小姐的联姻。”
亨川一惯走的精品高?端路线,对产品和?服务有很高?的标准,在业内,亨川被形容成带着工匠气息的贵公子,而腾远是南州城本土房企,因为快速复制综合体项目而崛起,在当地融资能力强,两家?合作开发亨川印象,被媒体戏称为贵公子和?暴发户大小姐的联谊。
秦怀鹤略微舔嘴,“都?跟大小姐联姻了?,要?是大小姐她爸搞不来钱,我?委屈吗?”
丁澄答曰:“委屈。”
他又环视了?一圈,“我?不想再听到,个别城市做不好,哪家?房企都?避免不了?这种话,水土不服就回家?呆着,案名?用的是我?们亨川,搞砸了?,打的是我?的脸!”
有几个高?管悄悄缩起了?肩背,秦总出国,他们舒坦了?一两个月,他回来了?,带着火气,实在让人胆寒。
硝烟方歇,丁澄跟在他身后,有些应酬他都?给往后推了?,只?问?:“秦总,您是先回家?还是去月子中心?”
秦总才回国,又当了?爸爸,这个时候自然是以家?事为重。
秦怀鹤默了?默,“回家?。”
进了?渐青湖的家?门,秦怀鹤环视一圈,往厨房而去。
家?里有人按时过来做保洁,干净整洁,但是冰箱里却被清空了?,什么也?没有。
这一个多月,言微没有回来住过,虽说他不在家?,她大着肚子住娘家?有个照应,但看着那?个冰凉寂寞的冰箱,秦怀鹤胸口的恼意又起。
关上冰箱门,他上了?楼,走进衣帽间,指尖划过一排排布料,她的衣物一件也?寻不着。
最里的顶上格子,堆放着奢侈包包和?一些首饰,排列得整整齐齐,连包装都?没拆。
她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这些,像是笑话又像是挑衅。
回来了?,失婚老男人。
丁澄叫的餐已经送到了?,他没有什么胃口,开了?一瓶威士忌,喝了?一杯,神思开始缥缈。
在售楼部初遇言微之后,他曾经在外面见过她一次。
彼时他就坐在临窗的位置,耳边是乙方公司鼓噪的自夸之词,一瞥之间,他定晴在她身上,记得当时她穿了?一条白裙子,披散着黑发,不算隆重,但胜在气质纯净,还掺杂一丝娇弱,站在明暗交替处,像极了?清晨的白玉兰花。
她叫什么?
言微,很好记,也?很配她。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朝她走过去,眉开眼笑和?她说话。
比起售楼部的样子,她显得有些拘谨,像是第一次面对相亲对象。
两人一起走过马路,进了?一家?咖啡厅。
秦怀鹤突然来了?兴致,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和?乙方老板说话,眼睛却留意马路对面的那?家?餐厅。
以他的眼光,这两人不怎么相配,那?男的配不上她。
意料之外的,一杯茶喝完,她出来了?。
那?男人颇有几分敷衍,随意挥手,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没成。
秦怀鹤看不太明白,是男的瞧不上她,还是她瞧不上那?男的,总之,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那?种男人搭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行,搭她不行。
和?她亲热的时候,脑子偶尔会浮起她和?那?男人相亲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无端起一丝恶趣味的念头,去咬她的舌尖,或者掐她的软处。
他难以想象言微伺候别的男人的样子,她那?么柔软,那?么乖巧。
第一次,他带她上了?亨川世纪顶层,站在湾城的璀璨灯火前亲吻,他的手在她背上摩挲,然后沿着脊椎骨往下。
她笨拙,身子在他怀里不受控地颤栗。
但她悟性很高?,只?笨一次两次,很快就知道如?何去取悦他,轻咬他的喉结,亲吻他后颈。
工作乏了?,他只?要?亲她说累了?,她就知道去浴室给他洗浴缸放热水,然后……
秦怀鹤回过神来,端起酒杯想灌下一口,才发现?酒杯已经空了?,他呼了?一口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