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算不上细腻的白纸被铺张在桌面上,纸上横竖的折痕还是她当日亲手所折,至那日起这张纸就被收在梳妆台的屉隔中,今日重见天日,字字清晰可见。
纸上是那日施纾逸在林元昊帮助下纠字措词才完完整整写完的责状书。
白纸黑字,一纸责状,上书:
任家之难,大小姐之痛,吾之过也?。吾愧对老丈人,负于大小姐,羞于蒲庄村,歉之于心,吾定当痛改前非,好好对待大小姐,竭力补偿,日后钱吾来赚,家吾来养,田吾来种,衣吾来洗,饭吾来做,全心全意,真心实意地宠爱,绝不让她流血流泪。吾失罪于尔,乞蒙见恕,诚心悔过,若有违背,任凭处置。
底下是施纾逸的签字和用朱砂染指印下的指纹。
“……若有违背,任凭处置。”任枫楠出神地喃喃到。
人渣也?会有良心么?
不,人渣哪会有礼义廉耻。
任枫楠嗤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若祂‘施纾逸’真有良心,她任家也不至于败落如此……
目光重新回到纸上,那一列列字迹,看着虽不铁画银钩、笔力千钧,写时也不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但胜在清晰工整、端秀清新,初写黄庭,颇具女气。
这点倒是让任枫楠颇为疑惑。
‘施纾逸’出身乡野,家境贫寒,幼时丧父,年少丧母,自是未曾上过私塾,更不可能识文?断墨,即便离乡背井,见识长进,又在任氏药庄做过药房伙计,耳濡目染,识些文?章字墨,不再目不识丁,但那笔迹也断不能有如此大变。
要知道当初二人拜婚贴,定婚契时,那婚契所书内容皆是见媒代笔,她父亲掌目,只因祂言自己笔墨不堪入目,难登大雅之堂,这才拜托见证媒人代为笔墨。只有最后的契书签字,她才明了祂所言非虚,那字迹确实春蚓秋蛇。
因为这一手烂字,在‘施纾逸’掌管了任家药庄,也?鲜少亲手记账对账,这也?是祂被嘲笑为草包的原因之一。
大概只有她那嫁女心切、饱受蒙蔽的父亲才会觉得祂作为出身贫寒的“老实人”,有这点缺陷不算什么吧。
任枫楠此时已不知是感叹父亲的眼挫还是怨怒自己的不争……大概都有吧。
任枫楠心下叹气,将?心神重新转移回纸上。
那日就是因为看到那人书写的过程与字迹,心下起疑,才会收下这份责状书,答应村长暂放那人一马。
如今看来,这与从前大相径庭的字迹,属实不太正常。
再想想这人自那日救下她起,一举一动皆与从前判若天渊。
一个人的书法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进?步吗?
一个人的性格为何?前后有如此大的差异?
一个人的态度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转折?
……
任枫楠蹙眉细思,回想某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不哭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的那种,好不好……”
“你?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吗”
“你?知道,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吗?”
“我的意思明明是我和之前那个‘施纾逸’不是同一个人,我不是祂!我也?不可能走祂的老路,做之前的那些事情!”
“我真不是祂!”
“我是施纾逸!”
那有什么不同?!
或是,同名不同人……
任枫楠用手撑住额头,似是过于伤神,连带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是这种?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连她自己都不敢确信。
如果不是祂,她为何?还要认错?又为何要顶着骂名做吃力不讨好之事?又为何能写下“吾失罪于尔,乞蒙见恕”的话?
如果不是祂,又为何还要做那些所谓讨好自己的事?
她究竟是谁……
任枫楠想不透,甚至想等施纾逸回来与她当面对质。
但是她又迷茫了,视线不自觉看向一旁厚旧医书里露出的一角黄纸,将?那页纸张抽出,看着上面所写的药方,她竟有片刻失神。
这是一张毒方。
如果施纾逸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眼熟。因为这张方子就是当初她们启程来蒲庄路上任枫楠在马车上一直翻看的方子。不过这不是老大夫给的,而是任枫楠自己翻阅医书典籍誊抄的方子。
任家败落,她无家可归,至她于此境地的人她如何?能轻易放过。
又不是真的仙女下凡,菩萨心肠,毫无怨恨。
又不是真的娇气千金,胸无大志,毫无城府。
她是不争不抢,淡泊名利,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