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潼妤的印象里,林松几乎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年轻时,一个人撑起了偌大的集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这样强大的人,即使到了晚年,依旧威严尚存,就是因为他,林远山迟迟不敢让蒋宛和蒋之意入林家家谱。
也就是说,能合法继承林远山财产的,只有林潼妤一人。
他明明,几个星期前还在给她打电话,她还说月底会去看他。
林潼妤忽地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月底了。
她好像,失约了。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去找辅导员请的假,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通往林松别墅的路上了。
她上网查找到君悦的官网和收件邮箱,将收到的视频发了过去。放下手机,车窗外景色飞速掠过,树木被拉成一条条直线,她捂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心脏像被只手扯着往外拽,直觉有些喘不过气儿。
林潼妤突然很想,很想有一个人,能在这个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他可以不说话,只要他在就可以了。
几乎是不自觉地,她点开谢知宴的聊天框,很想给他发点什么。
又想到那段被她掐断的电话。
林潼妤手指停在屏幕上,顿了顿,又开始犹豫起来。
估计在谢知宴的眼里,她这个人阴阳怪气的,还不识好歹。
他大概,也不是很想理她。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浪潮般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再拖入不见底的深渊。迟疑了很久,林潼妤还是放下了手机。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有问题,情绪来得无端又莫名其妙。
她以前称得上算是朋友的人,都是因为受不了自己的脾气,才离开的。
唯一一个能忍她脾气的顾芷,也因为罗雅兰离开了。
可是她又很难控制。
所以她才主动的,避免和人相处。
林潼妤比谁都清楚。
谢知宴和她非亲非故,没必要一直容忍她的脾气。
林潼妤手肘撑着车窗,用力吸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
强行把刚才的情绪全部压下去。
在她以为自己调整好状态的时候,手机开始振动。
她垂眸去看。
谢知宴给她来的电话。
林潼妤怔愣了几秒,仰起头,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平和的状态,能正常交流了,才点了接通。
那头传来的是长久的缄默。
莫名的,林潼妤有些恐慌。
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是已经被气到不想和她说话了吗?
“谢知宴。”怕他说出什么她不想听的话,林潼妤抢先开口。许是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哭腔,“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她说得太急,开始语无伦次的:“之前是我太冲动了,其实我也觉得你说得挺对的,你别生气。”
“还有。”她吸吸鼻子,“我有证据了,已经发给君悦了。”
这本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谢知宴还是没有出声。
林潼妤也没有等他,自顾自地继续讲。
“可是。”她哽咽道,眼前的视线被泪水糊得朦朦胧胧的,“我爷爷生病了,我现在要去看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件事情夹杂在一起。
“林潼妤,你先冷静一下。”怕她哭得喘不上气,谢知宴出声打断,他的话语似乎有种魔力,奇迹般安抚了她焦躁的情绪。
男人叹了口气,低哑的嗓音染了点儿挫败感,“你现在在哪?”
**
出租车在林松的别墅前停下,许是看她哭的实在伤心,林潼妤付完钱后,司机叫住了她。
“小姑娘,别那么担心。”司机大叔挠挠脑袋,看起来不太会安慰人,说话方式也比较拙劣,“你爷爷都住得起这别墅,你家肯定不差钱的。”
“这世上最怕的啊,是穷病。只要没这个病,其他都是小事儿。”
不知道有没有被他这话所激励到,林潼妤低低地嗯了声,下意识礼貌地回:“谢谢叔叔。”
然后便下了车。
站在别墅门口,出她所料的是,别墅外一个人也没有。
看起来不像是很紧急的样子。
林潼妤微微松了口气,按门铃的时候,像是刚刚才缓过神,刚才出租车司机说的话开始慢腾腾地在她脑海里播放。
最怕的是穷病吗?
那还可以申请医保,申请政府补贴,实在不行还有水滴筹。
世上的好心人还是很多的。
那心病呢?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救她。
可是她自己也救不了她。
林潼妤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脑子里这些杂七杂八的负面情绪给排挤掉,恰好门开了。
林奶奶见到她,脸上有几分意外,随即笑了起来:“潼潼来了啊。”
她把门敞开,招呼着她:“来来来,快进来,奶奶想死你了。”
进门换鞋的时候,林潼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奶奶的神情,除了多了几分欣喜外和往常一样。
她探着又往里头看,林松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看着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
即使刚才已经有了初步猜测,真正看到林松身体健康,林潼妤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由此,又产生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既然林松身体没有问题,那为什么,蒋之意要给她发这样的短信。
林潼妤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林奶奶喊了一声,拉扯回了现实。
“对了,潼潼。”林奶奶笑眯眯地,“你刚才在门口摇头干嘛啊?是怕我们不给你开门吗?”
“……”
林潼妤一时语塞。
她强装镇定,大脑飞速运转,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我有点冷。”
“哦,对,现在快立冬了。”林奶奶不疑有他。从柜子里翻出条白色围巾,给她戴上,语重心长道,“要注意保暖啊潼潼,冷得话围巾要戴好,这是奶奶亲手织的,一直等你来想送给你。”
围巾由羊毛织成,柔软细腻,摸起来很舒服。
没有繁复的花纹,纯白,好看又做工精致。
林潼妤爱不释手地摸着脖子上的围巾,笑得眼睛弯弯:“谢谢奶奶,我很喜欢。”
“诶,没事。”林奶奶说,视线转向客厅,“你爷爷等你很久了,去和他聊聊天吧。”
见到林潼妤来了,林松放下报纸,将老花镜摘下折叠放好。
他头发花白,剑眸依旧锐利,眼珠清明,思维丝毫没有因年龄的增长而受到影响。
似是早料到她会来,林松开门见山道:“蒋之意和你说的?”
林潼妤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林松冷哼一声:“她倒是会通风报信。”
参考林松的态度,林潼妤大概联想到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她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道:“所以蒋之意烦您了?”
这可能性不大啊。
蒋之意看起来很娇纵任性,骨子里却是一个极度欺软怕硬的人。
她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胆量和林松正面硬碰硬。
但这不代表林远山不敢。
她们母女完全可以怂恿林远山,让他来为她们争取利益。
推测出这个结论后,为这两母女的厚颜无耻感到气愤,林潼妤当即站起来:“我去和他说。”
“不用。”林松拦下她,睨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十八岁了,你还是孩子心性,做什么事都容易冲动。”
“……”
十八岁不就是冲动的年纪吗。
林潼妤沉默了会儿,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容易冲动。
是那种已经预料到了后果,还是抑制不住去做的冲动。
“我病危的消息,现在已经散布到整个南城金融圈了。”林松说,“无论我有没有真正病危,只要全部人以为我病危了,我就是病危了。”
只要谎言能骗过所有人,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而得知我病危后,最得意,跳的最厉害的,你觉得会是谁呢?”
林潼妤正想接话,有门铃声响起。
林奶奶准备去开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林潼妤一下子跳起来,用中学时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门口,挡住林奶奶的脚步。
林松狐疑地看了过来。
林潼妤讪笑道:“我来开门吧。”
林奶奶秒懂:“你有朋友要来啊?”她嗔怪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和我们说,我们都没准备东西。”
林潼妤冷汗直冒,总觉得如果现在说错一个字,她和谢知宴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刚才只顾着悲春伤秋,想见谢知宴,和他好好道歉的欲.望强到极致,她直接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在林奶奶没准备多问。
“那你开门吧。”她说着走进厨房,“这是第一个你带来给我们见的朋友,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拿来招待的。”
林潼妤:“……”
忽然觉得眼前的门极其烫手。
似是为了提醒她,门铃又响了一声。
林潼妤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男人英俊的脸映入眼帘。
谢知宴穿着长款黑色风衣,下搭同色长裤,衬得他腿修长笔直。懒洋洋地倚着门前的柱子玩手机,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的视线扫了过来。
见到她呆愣的样子,谢知宴笑了声。把手机随手塞进风衣口袋里,人走过来,站定到她面前,拖腔带调道:“就那么愧疚啊,都躲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似是察觉到什么,他皱了皱眉。伸手,抚上她微微泛红的眼角,轻轻摩挲了下:“哭完了?”
林潼妤冲他拼命眨眼,暗示自己的身后。
可惜谢知宴浑然不觉,注意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大发慈悲的语气:“既然你这么想见到我,我就——”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林松缓步从林潼妤身后走出来,挑了下眉:“你就什么?”
谢知宴:“……”
林潼妤:“……”
**
林潼妤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情景。
她和谢知宴坐在沙发的一侧,林松和林奶奶坐在另一侧,林松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顺便打量着他们。
没有人出声。
电视放着现下热播的抗日剧,是偌大的空间中唯一的声响。
“爷爷。”快要被这尴尬的情景逼疯了,又怕林松气急之下对谢知宴做些什么。
林潼妤忍不住出声,不自觉为谢知宴辩解,“不是你看到的这——”
“你们在谈恋爱?”
林松忽然出声。
林潼妤手一抖,下意识回头,去看谢知宴的神情。
和她如坐针毡的样子不同,谢知宴气定神闲的,仿佛这儿是他自己家这么悠哉。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他转头,和她的目光撞上。
林潼妤迅速别开脑袋。
谢知宴低低笑了一声。
而后,他扭头,正对上林松锐利的视线。
谢知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林爷爷,圈子里都在传您病危了。我先前就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谣言。”
林松嗤了一声:“不要转移话题。”
林潼妤都快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逼疯了,偷偷碰了下他的膝盖,示意他好好说话。
“爷爷。”她刚开口,林松就打断了她的话,“潼潼,你不是想和你奶奶学做菜吗?”
这是要单独谈话的意思了。
林奶奶恰好起身:“潼潼,跟奶奶过来吧。”
林潼妤:“……”
她深深地看了谢知宴一眼,索性眼一闭,不管这事儿了。
让谢知宴自求多福吧。
林潼妤一走,林松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有些严厉:“现在你可以和我说实话了。”
谢知宴坐直身子,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诚实道:“我在追她。”
语末,怕触到林松生气的点,他又补了句:“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后,林松脸色缓和了些,但气势还是很凌厉。
林松:“君悦那件事你解决了?”
想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呸了一声:“就谢学林那性格,怎么会允许你做有损于君悦的事情?”
谢知宴垂着眼,态度很谦卑:“他让与不让,我都已经做了。”
“证据已经发给林潼妤了,她已经传给君悦管理层了。”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现在君悦内部有部分是我的人,不会出现他一手遮天的情况。”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打算把这件事瞒到底,我也联系好了媒体,会把视频曝.光出去。”
无论哪种选择。
罗雅兰必定会受到惩戒。
谢知宴已经规划好了所有的路,林松不得不承认,在处理这件事上,他做得几乎是滴水不漏。
他抿了口茶,说得话很是直白:“你应该知道潼潼的家庭情况,她从小缺爱,一直没什么安全感。我这个做爷爷的,对她再怎么好,也无法弥补父母在她生活里缺失的那部分。”
“她性格有缺陷,容易对亲近的人发脾气。”
说到这里,林松抬起头,上下扫视了一圈谢知宴。
“我好奇的是,你身边不乏优秀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的孙女?”
“当然。”他清了清嗓子,下意识瞟了厨房一眼,见门紧闭,才继续说,“这并不是说我孙女不优秀的意思。但是相较其他人而言,我必须承认,她是有很多不足。”
家庭造成的性格缺陷是许多人一生中无法磨灭的伤痕。
会有那么一种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
说一遍爱她,她是不会信的。
即使说一百遍,也是不会信的。
明明清楚全部的道理,却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对亲近的人发脾气,试图证明他们口中爱她,不会离开她,是真实可信的。
从而逼退了所有试图亲近她的人。
然后再在事后懊悔。
“不是的。”谢知宴说,“在我眼里,没有比她更优秀的人了。”
“她以前,在我低谷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纵使这可能只是一个无心举动,她并不自知。
可那是他那段晦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告诉他,月光也可以炽热地,像太阳一样。
“所以。”谢知宴神情认真,桃花眼低垂,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这世间欠她的爱意,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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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潼妤被林奶奶喊到厨房,视线还是时不时地朝客厅瞥,有些担忧:“爷爷会不会欺负他啊?”
林松平日里看着挺和蔼的,严肃起来就像直接换了个人。
“在你心里你爷爷就这样?”林奶奶笑骂道,“心疼了?”
林潼妤张了张嘴,刚想否认,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通陌生来电。
直觉到这是君悦的来电,林潼妤和林奶奶示意了一下,到边上去接电话。
如她所料,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副公事公办的官方语气:“我们已经收到了您的投诉和视频。这件事事关我们新招的设计师,视频的真假还需要核实,请稍等几天。”
这是要拖着的意思了。
“不用。”林潼妤丝毫不想退让,“我是一个极度没有耐心的人,等不了这几天。”
“如果明天没有办法核实,并解雇她。”林潼妤淡声道,“我会把这段视频上传到网上。”
“我相信,广大网友能更公正,公开的处理这件事情。”
不等那头回复,她率先挂了电话。